他能給衛司雪最好的,就是遠遠看著,不與她糾纏。
三年時光,已經算是上天恩賜,折春再也彆無所求。
太子並不曾設身處地,自然並不懂得折春為何會這樣。他隻是搖頭歎息,起身離開了折春的院子。
折春並沒有送他,而是久久地站在那,盯著地麵上的磚石紋路,纖長的睫羽輕顫,眼中和腦中卻空白一片。
衛司雪此時此刻腦中也空白一片,因為戎問楓說:“月末會舉行宮宴,宮宴之上,我會請陛下賜婚。”
戎問楓看著衛司雪,滿臉笑意:“我想在新年之前跟你成婚,進入冬月還有整整兩個月才會除夕,足夠籌備婚禮了。”
戎問楓將手中長刀插在地麵之上,在身上抹了一把手心的汗水,抓住了衛司雪的手腕。
他跟衛司雪整整練了一上午的刀,此刻熱血沸騰氣喘籲籲。看著麵前自己的小情人,他難免心潮澎湃,就提前將他準備做的事情跟衛司雪說了。
他想讓衛司雪跟他一塊開心。
戎問楓抓著衛司雪的手說:“我在回來之前經曆了一場惡戰,是跟那些敵國軍將的。”
戎問楓說:“我們一起在山洞之下度過了很長歲月,一起開鑿山洞,同睡同吃,如同袍澤。”
“可等到我們被怒江衝出來之後,我們便不得不刀劍相向,不將對方的首級斬落,自己便會客死他鄉。”
戎問楓說:“生死太無常,一條人命瞬間便會被奪去,我總以為自己回不來的。”
“可我現在回來了,我不想再等,”戎問楓抓著衛司雪摟進了懷裡,兩個人都是汗津津的。
戎問楓低頭毫不嫌棄地親吻衛司雪汗液遍布的額頭,說:“如果今年新年之前跟你結為夫妻,那我們也算是偷了一年,這樣在一起的時間也就多了一年。”
戎問楓並不會說情話,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也是他的真心話。
不過衛司雪此時此刻卻有點不能思考,她是決定要跟戎問楓成婚的,這個決定三年之前她就已經做了,這三年她也從沒有改變過這種想法。
可是……
“可是我還沒有找到我的……‘金絲雀’,”
衛司雪推開戎問楓,抬頭看著他說:“我必須先找到他!將他拴起來,關好了。否則他一定會生氣不再出現的!”
戎問楓的表情,此時此刻做成表情包的話,一定滿腦袋都是問號。
“你的金絲雀……會因為我們成婚不回來?”
“是的,我之前給他安排的……安排的窩,他很不喜歡,”衛司雪手裡甩著長刀,皺著眉說:“他應該是生氣我沒有親自去送他進去,所以就飛走了。”
“我必須先找到他才行。”
衛司雪抬手抹了一下額頭的汗水,說:“問楓哥哥,你答應我會讓我養的,對吧?”
戎問楓澎湃的心緒被打斷,有些哭笑不得,也抹了一把頭頂的汗水。
點頭說:“我答應你的事情絕不會反悔,你隻要跟我成婚,將軍府內我說了算,就算你想養一頭猛虎,我也想辦法為你弄來!”
戎問楓說著還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保證自己說得絕對算話。他知道自己的小情人比較野,喜歡的東西跟正常女子喜歡的並不一樣。
可是戎問楓覺得沒有關係,衛司雪無論要養什麼,就算老將軍不同意,戎問楓也有信心能夠說服自己的父親。
衛司雪聽到戎問楓這樣的保證,立刻燦爛地笑起來,一雙眼睛都眯成了兩條縫。
“我可以把他帶進將軍府嗎?!在我們成婚之後?”
“我不養什麼猛虎,他不是猛虎。他很溫柔的!你見了也一定會喜歡!”
衛司雪說:“我很快就能找到他,等到找到他了,我們就成婚!”
“我們可以先籌備婚禮,然後再找它。”
戎問楓說:“現在是寒冬時節,滿地都是大雪,它就算是飛走了也很快會回來,不然它自己找不到食物就會餓死在外頭。”
金絲雀當然是這樣。
戎問楓安慰衛司雪說:“你放心,那種被養得十分嬌氣的寵物,是離不開主人的。”
“他就是十分嬌氣呢……”衛司雪說:“我這麼多年看不出他喜歡吃什麼,也不知道他想要什麼,真的是愁死我了……”
“一塊用午飯吧?”衛司雪說:“今天中午我讓人燉了牛肉,問楓哥哥喜歡吃牛肉嗎?”
戎問楓將長刀收進刀鞘,對衛司雪笑了笑說:“就沒有我不愛吃的東西。”
兩個人朝著飯堂走的時候,衛司雪回頭看了一眼,對戎問楓說:“把你那個侍從也叫上吧,我們兩個練刀的時候他一直站在旁邊伺候,挺辛苦的,中午讓他跟楊秀他們一塊吃。”
戎問楓聞言頓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侍從。
搖頭說:“他不喜歡跟彆人一塊,他自己呆著就行了。”
“一個侍從,不喜歡跟彆人在一塊?”衛司雪腳步站定,回頭對著那個一直給兩個人站崗遞擦汗巾的侍從招了招手。
“你過來。”
戎問楓這一瞬間有一點緊張,他抬手抓了一下衛司雪的肩膀,說:“你真不用管他的……”
衛司雪卻執意看著那個侍從,直到那個侍從慢慢地走過來。
他站在衛司雪的麵前,並不抬頭,還比衛司雪矮了小半個頭。
衛司雪看著他說:“我從前並沒見過你,跟著我問楓哥哥多久了?”
那個侍從並沒有馬上回話,而是抬頭看了一眼戎問楓。又飛速低下了頭。
衛司雪直接用刀柄挑起了他的下巴,這麼近距離地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下,然後驚訝地咦了一聲。
“你的眼睛……”顏色有點怪,帶著點灰白,不像是文海國人的眼睛。
不太顯眼,要不是這時正是正午,衛司雪將他纖巧的下巴抬起來,陽光正好照進他的眼中,衛司雪都看不見這一抹灰。
戎問楓上前一步,連忙解釋道:“他是我在戰場上撿的,你不用……”
“你不是文海國人?”衛司雪盯著這個小侍從左看右看。
然後把他的下巴放下,說道:“問你話也不說,是個啞巴嗎?”
“你怎麼撿了這麼一個侍從?”衛司雪轉身繼續朝著飯堂走,還很奇怪地問戎問楓:“他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吧,也太小了,能伺候得周到嗎?”
這個侍從確實是長得有點小,細胳膊細腿的,一看著就不像能吃苦的樣子。
戎問楓一見衛司雪並沒有再問什麼其他的,放鬆下來笑道:“彆看他長得小,還挺會伺候人的。”
“是個啞巴?”衛司雪又說:“這樣很不方便吧,我院子裡麵有兩個刀法還挺厲害的侍衛,不如問楓哥哥帶在身邊,都很機靈的。”
“不用了,他不是啞巴,隻是不說話,我撿到他的時候,他埋在屍體裡頭,估計嚇壞了。”
戎問楓笑著說:“我大部分事情都是自己處理,也沒什麼需要彆人伺候。”
“你不是也這樣?”他挑眉彈了一下衛司雪的腦袋。
衛司雪笑了笑:“那倒是。”
兩個人並肩朝著飯堂走,看上去倒是很般配,也非常地和諧。
隻不過跟在他們身後的,戎問楓的小侍從,讓彈幕覺得有一點奇怪。但是又說不上奇怪在哪。
等到衛司雪和戎問楓吃完了飯,戎問楓下午回將軍府了,衛司雪又去看了一趟戎瑾玉。
戎瑾玉看上去好多了,是好的非常非常多,好到有點離譜。
她容光煥發,像一隻才褪完羽毛的春雀,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地澆花弄草,儼然一副幸福得快死的小女人模樣。
她在等著衛司赫回來,哪怕現在才中午。
哪怕衛司赫根本不跟她說話,戎瑾玉也是隻要看著他,就覺得自己飄起來了。
“你表情怎麼這麼淫/蕩?”衛司雪坐在桌邊上對上戎瑾玉的視線,連忙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你再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可要用刀砍你了。”
戎瑾玉連忙把視線挪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手動整理了一下表情。
也不怪她會這樣,主要是衛司雪長得實在太像衛司赫。
“我看你這不是挺好的,樂在其中……”衛司雪從桌邊上站起來,感覺自己是白操心。
衛司雪很快離開,離開的時候還跟彈幕說:“你們可看到了她很樂在其中,她就算被我哥哥給休了我也不奇怪。要是有人整天用那種淫/蕩的眼神看我,我絕對劈了她。”
衛司雪當然不能夠理解戎瑾玉,她不知道戎瑾玉仰慕衛司赫,並不是從衛司赫將她救下來開始。
而是早在那之前,她遠遠地見過衛司赫一麵的時候就開始了。
那個時候戎瑾玉根本就不敢肖想會嫁給衛司赫,她這輩子也不敢肖想,她能跟衛司赫像現在這樣……一起生活。
她一個庶女,能有這樣一份好姻緣。嫁的是自己喜歡的夫君,自己的夫君最近對自己也越來越好……越來越溫柔。這種感覺是衛司雪根本就無法理解的。
就像衛司雪無法理解這世界上為什麼會有女人,甘心情願地待在後宅鬥來鬥去,整天隻等著男人回家。
“雪兒……”戎瑾玉從屋子裡麵追出來,叫住了衛司雪。
衛司雪聽到她叫自己雪兒,直接從腰間拔出了長刀,刀尖對準衛司雪,冷著臉說:“你再叫一遍,我就把你劈了!”
戎瑾玉嚇壞了。後退一步連忙扶住了門。
她驚慌地解釋道:“我是聽你哥哥這樣叫……郡主要是不喜歡的話,我以後就不叫了。”
“我的乳名確實是雪兒,但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衛司雪皺眉瞪著戎瑾玉:“而是你叫人的方式,你剛才那個聲音,我在妓館裡麵經常聽到。”
“以後不許用這種語氣叫我,這會讓我覺得我跟我哥哥的女人有一腿。”
彈幕已經都笑開花了,戎瑾玉表情僵了僵,清了清嗓子說:“我聽你哥哥說,後天你要參加宮宴,我讓人給你裁製了一身衣裳,畢竟參加宮宴,不能穿得像平時一樣。”
“為什麼不能穿得像平時一樣?我又不是第一次去宮宴。”衛司雪將長刀收起來,還刀入鞘。對於戎瑾玉的說法不以為意。
戎瑾玉卻說:“郡主,可是這一次並不一樣,這一次皇上會給你們賜婚的。”
戎瑾玉走到衛司雪的身邊,竟然大起膽子拉起了衛司雪的手,做出了一副長嫂的樣子。
苦口婆心地對衛司雪說:“皇帝賜婚,所有人的視線就都會聚焦在你們的身上。”
“到時候你總不想讓彆人覺得,你對這樁婚事不夠在意,對不對?”
“況且你打扮得很漂亮,戎問楓……我哥哥也會覺得很有麵子,我父親也是一個很講究麵子的人。”
戎瑾玉儘可能地措辭,不讓衛司雪產生抵觸的情緒。
說道:“我知道郡主並不需要討好夫家,但我希望郡主能夠在宴會之上豔壓群芳。到時候會有很多世家小姐去的……”
衛司雪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把手從戎瑾玉的手裡拽出來。她感覺戎瑾玉的手根本就沒有骨頭。
就像一團肉,在抓著她的手,這讓衛司雪覺得很難受。
她完全就沒有把戎瑾玉的話聽進去,就隻是敷衍地嗯嗯啊啊點了點頭,逃也似的從淩霄苑跑了。
狗屁的豔壓群芳,衛司雪從來就沒有跟那些世家小姐們湊到一起過。就算是湊到一起,那些世家小姐也隻會看著她臉紅。
不過戎瑾玉為衛司雪量身定製的衣服,倒確實是不太一樣。
比起那些花裡胡哨的裙裝,戎瑾玉為衛司雪定製的是一身騎裝。
她到底是個女孩子,在宴會之上如果完全做男子裝扮,有一些說不過去。她的模樣做女子裝扮,又會給人怪異感。
但是騎裝是不分男女的,文海國周邊國家長年戰亂,文海國非常的崇武,宴會穿著騎裝,是很尋常的事情。
衛司雪這一身騎裝,肩頭之上全是各種金線紋繡。配套的還有一個十分飄逸的披風,中和了騎裝本身的剛硬。
黑白為底,金線紋繡,繁複而奢華,衛司雪這副雌雄莫辨的眉目,穿上之後簡直像一隻生著金羽翅的白鶴。
高貴而驕傲。
衛司雪雖然覺得自己穿上像一隻成了精的雉雞,卻也還是接受了。
因為一切的理由都不提,她是跟著衛司赫一塊去,衛司雪不想給衛司赫丟臉。
因此她還咬著牙讓戎瑾玉給她戴上了一整套的白玉簪子,還有兩個不需要耳洞就能戴的絨羽耳墜。
最後弄完之後,還不讓她帶刀,衛司雪極其彆扭地跟著衛司赫上了馬車,坐在馬車上真的像一個閨秀一樣一動不動。
馬車朝著宮中行進的時候,衛司赫看著衛司雪正襟危坐的樣子,沒一會兒就笑了。
“念佛呢?”衛司赫問。
衛司雪從小到大就沒有意識片刻消停的時候,唯一消停的一次……是端親王戰死,衛司雪跪在佛堂念佛。
她當時年紀還小,希望菩薩將自己的父親還給自己。
那時候衛司赫隻是看著還年幼的衛司雪便覺得心如刀絞,但現在時過境遷,悲傷離他們遠去。
衛司赫已經能夠用這種事情打趣衛司雪了。
“戎瑾玉說我不能亂動,否則頭上的簪子會掉。”
衛司雪一頭烏黑的長發,順滑得有一點過分,她今天的頭發是戎瑾玉親手給她梳的。
和尋常女子的繁複發髻不一樣,但為了配這身衣服也著實下了一番功夫。
衛司雪本來就長得雌雄莫辨,身材也纖長高挑,經過戎瑾玉的一番打扮,衛司雪現在的模樣,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看到她都忍不住會愣一下的那種程度。
就連衛司赫看著衛司雪這張和自己長得差不多的臉,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然後竟然誇讚戎瑾玉道:“確實看著還不錯,那你就不要動了。她手還挺巧,心思也很細。”
衛司雪像一個被定住的木偶,聽了衛司赫這話之後,翻了個白眼,說:“這話你回家當著她的麵說,你跟我說有什麼用?”
衛司赫不吭聲,抬手推開了馬車的車窗。
涼風灌進來,衛司雪有點繃不住,扭頭從車窗朝著外麵狠狠吸了一口涼氣。
她真的呼吸不暢,感覺自己今天的頭皮被戎瑾玉都給揪起來了。
現在整個人就像從頭到腳被捆上了一樣,彆提多不自在了。
此刻他們的馬車正好行駛過宮道,到前麵就要徒步而行。
宴會正式開始之前,準備工作非常地繁瑣。宮道旁邊的小道上麵,遠遠看著前麵有三三兩兩的人正在走動。
提著宮燈的侍女們,手中端著各種各樣的佳肴美酒。
衛司雪吸了口氣,正要轉回頭,就看到有一行人寒冬時節穿著一個賽一個地花枝招展,如同凜冬突兀的一抹春色。
衛司雪一眼就看出這些人是民間歌舞伎。
老皇帝並不昏庸,而且年紀大了,就不愛美色了,並不在宮中豢養歌舞伎。所以宮中大型宴會的時候,經常會從隆化城中請歌舞伎表演。
當然這也並不稀奇,隻不過衛司雪在那群歌舞伎的最後麵,看到了一個捧著長琴帶著麵紗的身影。
哪怕此刻宮燈搖曳,光線昏暗得如同籠著迷霧的森林,衛司雪也還是一眼,就從那一晃而過的身影當中,看出了致命的熟悉。
衛司雪猛地坐直,顧不得頭頂的簪子掉還是不掉,把脖子伸出馬車的外頭看。
可是那一群歌舞伎已經轉過了兩道拱門,裙角擦過夜裡宮燈在地上留下的殘影,消失在了視線當中。
衛司雪把脖子收回來,看也沒看衛司赫一眼,喊道:“哥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然後直接用腳踹開了車門,在行駛的馬車車沿之上,足尖一點,掠過了旁邊提燈的宮女頭頂。
在宮女驚慌地驚呼之中,飛身直奔一群倩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萬字更,下午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