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今日份的肺腑之言後,朝輕岫不給益天節留下反駁的機會,乾脆利落地轉身離去。
通判府中種了許多花木,樹木的陰影籠罩在朝輕岫的身上,讓她清亮的目光變得一片晦暗。
朝輕岫並不在意會有彆人聽見自己與益天節的對話——畢竟朝輕岫這次是在特彆認真地在幫通判府出謀劃策。要是益天節願意,那的確是降低陸月樓舊部仇恨值、保全通判府勢力最好的方法。
可作為一個才因為陸月樓之事跟韋念安之間生出嫌隙的人,益天節當真願意這樣為主君剖肝瀝膽嗎?
朝輕岫麵上露出一點隱約的笑影。
在朝輕岫跟人聊天時,簡雲明始終靜靜跟隨在上司身後,此刻看著對方的背影,他長期處於拒絕思考狀態的大腦中,忽然轉過一個念頭。
——跟很多人想得不同,朝輕岫其實是會認真出謀劃策的,所出的主意甚至都不算壞。
但不知為何,每每在朝輕岫真心幫忙的時候,許多人卻並不會按照她的意見辦事,而在她明顯打算挖坑給人跳的時候,對方卻容易產生“朝門主此刻的意見不錯”的想法。
兩相對比,當真充分凸顯了在她身邊放棄思考的正確性。
*
從人口中說出的話語會插上翅膀,飛向所有好奇的角落。
如朝輕岫所料,她與益天節的對話固然沒有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卻很快傳到了韋念安的耳中。
韋念安沉默地聽著手下人彙報,一直沒有開口。
朝輕岫給益天節的建議雖然有點天真幼稚,說的道理卻沒有絲毫問題。
她先勸做主君的要態度寬和,再去勸做下屬保持的忠誠。若是當真能夠如此,通判府今後必然可以上下一心,迅速走出陸月樓身亡的陰霾,擊退所有心懷不軌的敵對勢力。
韋念安想,朝輕岫此人敏銳,坦率,而且具備大局觀。舉止中因為年紀產生的些許幼稚,如今看來簡直能算是優點了。
與她相比,益天節的猶豫與不滿就讓人難以忽視。
韋念安忍不住想,益天節並不是笨蛋,而且與朝輕岫相比,勝在辦事老道,難道就想不到這個解決通判府困境的辦法嗎?
他卻為什麼始終沒有提出類似的建議呢?
“朝門主真是年輕人,說的都是些孩子氣的話。”過了一會,韋念安語氣輕鬆地對向自己稟報情況的下屬開口,仿佛隻是隨口一提,“她還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些,其實就算告訴旁人事情是天節做的,月樓的舊部也未必會因此不再憎恨我,又何必再牽連上天節呢?”
*
蜜蜂嗡嗡地震動著翅膀,停在通判府溫室外的花芽上小憩。
朝輕岫過來的事情,在通判府中引起了一些議論。
沒人知道她跟韋念安說了什麼,然而朝輕岫事後跟益天節的交流內容卻並非秘密,很快就以“我跟你說”、“今天那誰誰過來”的形式傳遍了整座府邸。
通
判府的一角。
宿霜行晃著手裡半滿的酒瓶,似已有了醉意。
在問悲門時,她很少飲酒,等回到陸月樓身邊後,更是滴酒不沾,做足了靠譜下屬的姿態。
但等陸月樓一朝身故後,宿霜行就學會了用酒精來打發時間,等進入通判府後,更是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了酒水的滋味。
宿霜行偶爾找個清靜的地方獨酌,更多的卻是跟旁人一塊喝。
哪怕湊在一塊的人誰也不認識誰,卻不妨礙大家一塊痛飲。
今天,宿霜行就一群護衛待在一塊,找了個沒人監督的角落窩著喝酒,順便聊些閒事。
來往此地的大多是府內的文職人員,因為武力值有限,所以十分懂得審時度勢的道路,一般不會對那些護衛是否是在工作期間跑出來喝酒之事感到好奇,但今日,一個人本已經走了過去,卻又退了回來,往侍衛處看了會才道:“宿姑娘,真的是你?”
秦以篤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會在護衛溜號喝酒的牆角看見宿霜行。
問悲門的宿五娘子,昔日也是江南武林中威名赫赫的人物,在身份暴露之前,她應該待在問悲門的核心區域,依靠自己雜學上的才能為門主出謀劃策,影響著壽州的局勢。
等離開問悲門,回到陸月樓身邊後,宿霜行就變得寡言少語了,但那個時候的她至少還是清醒的,依舊可以帶著自己的兵刃,護衛在主君的身側,為其奔走。
然而現在的宿霜行卻坐在草地上,後輩依靠在一堆酒壇上,仿佛是一灘沒有骨頭的爛泥。
聽見那句“宿姑娘”後,宿霜行好一會才勉強睜開眼,用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然後又過了一段時間,才遲疑道:“你是,秦大人?”
對方話語中的猶豫不決讓秦以篤確定宿霜行真的飲酒過量。
宿霜行是個有本事的人,在通判府勢力受損的現在,未必沒有被韋念安重用的機會,一念至此,秦以篤便打定主意,在宿霜行情緒低落時送些溫暖給她。
秦以篤走近,雙手扶著宿霜行起身,然後歎息道:“我的住處就在旁邊,宿姑娘不介意的話,過去洗把臉罷?”
冰涼的井水讓宿霜行清醒了一些。
秦以篤語氣關切:“你可好一些了?”
宿霜行:“已經無事。今日我一時失態,秦大人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