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長天渾身顫抖。
他的兩隻耳朵中傳來一陣陣的嗡鳴聲, 像是有人在用錘子敲他的頭。
早在朝輕岫講述自己猜測的時候,他就一陣心驚肉跳, 隻是不斷安慰自己,幫內無法證明自己上午做了什麼的人很多,不止他一個人身處嫌疑之地,沒想到朝輕岫居然眼也不眨,直接指認了自己是凶手,還清清楚楚地重複了一遍那蔡記老板當日與自己的對話。
田長天睜著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朝輕岫, 直到此刻,對方依舊閒閒而立,一派蘊藉雋永之態,然而朝輕岫含笑的麵容落在他眼裡,卻比惡鬼更加可怖。
在他看來,朝輕岫簡直不像一個人,而仿佛是一道鬼影, 田長天心中不斷回想著一個念頭——難道當日自己與人謀事時, 曾經被她聽聞?
可她那時候才幾歲,又怎會瞧見此事?!
阮時風注意到田長天的模樣, 也立刻反應過來朝輕岫所言無誤。
此刻她心中同樣思緒翻湧。
田長天是凶手一事當然令人震驚, 不過事情畢竟過去多年,而且進入六扇門之後, 阮時風心裡幾乎把能懷疑的對象都給懷疑了個遍,雖然曾經的同事對老幫主下手一事令人倍感傷痛,也不算是完全無法接受。
然而在麵對朝輕岫時,她心中的不可思議感卻一刻比一刻更加強烈。
對方從知道上官幫主的舊事到發現案件真凶,整個過程隻用了兩天不到, 速度快得令人震驚,而且阮時風懷疑,朝輕岫之所以需要用到兩天,全是因為第一天見麵時大家還不熟,對方沒有深入打聽當年的舊事。
兩相對比,阮時風登時感覺自己當了個假的捕頭,很該退位讓賢,將六扇門的工作交給朝輕岫來做。
大廳另一邊。
顏開先製住田長天,同時運氣於掌,厲聲喝道:“你若再不說實話,我現在便要了你的性命!”
田長天與顏開先認識多年,相信這位能做出拉著大家一道殉葬的前任幫會護法所言不虛,更何況那個姓朝的小姑娘這會也正站在不遠處,她負著雙手,微微含笑,語氣真摯到令人膽寒:
“田兄不必隱瞞,你不殺那蔡記老板,當然是因為他留著你的把柄,足下放心,我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就算你閉口不言,難道還會找不出來證據麼?”
換了旁人說這句話,田長天多半以為對方是在胡吹大氣,然而朝輕岫方才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清晰無比地複盤了老幫主的死因,準確度高得仿佛親眼所見,不知不覺中,田長天對於朝輕岫的話,已經有了一種滿含畏懼的信任。
他現在一點都不懷疑朝輕岫能夠將蔡老板藏起來的把柄找出來,致自己於死地——此人僅僅是聽他們談了幾句當年的舊事,就將真相猜得一清二楚,簡直可畏可怖。
驚駭、恐懼、絕望……種種情緒疊加在一起,再加上毒/藥效力持續發作,田長天的心神不知不覺隨之動搖,勉強堅持片刻,終於顫聲開口:“你、你怎麼曉得……”
聽見田長天的話語,再看他此刻神情,大廳所有人再無疑慮,真正確定了當日暗害上官幫主之人,就是田長天無疑!
朝輕岫站在原地,姿態悠然,好似隻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實我本來也不確定,但聽說上官幫主喜愛蔡記的飯食,就有七八成把握了。”接著道,“我早先曾路過蓮河上的石橋,聽人提起了一件事——在十二年前,蔡記的掌櫃蔡大姐,曾意外滑了一跤,從橋上跌落。
“此事發生在上官幫主去世前一月。路邊的商販告訴我,石橋的橋麵上混入了沙石,按理說沒那麼容易滑腳,蔡大姐偏偏還是跌了下去。這樣的事情,單獨來看或許是巧合,放在一起,難免令人懷疑。”
朝輕岫唇邊帶笑,雙目湛然有神,仿佛出鞘的刀刃,隻一眼便能切開人的胸膛並觀其肺腑。
田長天與她目光一觸,渾身仿佛被寒冰所包裹,幾乎要控製不住發起抖來。
他久曆江湖,見識廣博,經受過無數風波,卻從未感受過如今日這般的驚怖之意。
“田兄若要放心驅使一位與他看起來毫無乾係之人,無外乎威逼利誘。蔡大姐一死,家裡的食肆就落到了她弟弟手中,想來正是利益糾葛所在。
“能成為幫會要緊人物,田兄的武功必然不錯,他隻要等那位蔡大姐走過石橋的時候,悄悄發暗器打對方腿上穴道,將死因偽裝成意外,就可以幫著如今的蔡老板拿到家中產業,事後那位蔡老板也投桃報李,為田兄驅使,暗算了上官幫主,雙方能彼此信任,自然是互相留下了要緊的把柄。”
朝輕岫將自己的猜測一一說完,隨後笑道:“我會懷疑田兄,是因為在場之人,隻有你有時間對蔡大姐下手,其他人裡麵,最早回來的樂兄也隻是在老幫主去世前半個月抵達的總舵,那時蔡大姐已經身故好些天了。”又道,“看田兄的神色,在下應當未曾說錯什麼。”隨後拱了拱手,“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顏護法想來不必再擔憂有人出門報官,在下就暫且告辭。”
她將話說完,朝廳內眾人微微點頭,隨後開門離去,隻留自拙幫的人在此處理幫中內務。
晚間等李遙李逸回來後,發現客人比昨日安靜許多,兩人沒怎麼關注,直接去找了朝輕岫,跟她一起用了晚飯。
李逸:“姑娘今日待在家裡,一切可好?”
朝輕岫:“還好。”
李遙追問了一句:“那些客人未曾給姑娘添麻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