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的聲音比來客走路的聲音更響,那少年人的身法竟輕的像是在山岫間遊弋的雲氣,她走到花廳門口時停了下來,隨後斯文有禮地向前一揖。
或許是因為燈火不夠明亮,坐在花廳裡的人並沒有第一時間看清來人的模樣,卻鮮明地感受到了一種溫雅又鋒利的映像。
似乎在無意間,指尖碰到了用綢緞包裹住的劍鋒。
查乾貴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在傳來的消息裡,查三寶會是一招間就死在了朝輕岫的劍下。
如此身法。
如此殺氣。
假若說查家劍派的武功是專為搏殺而生,那麼對於朝輕岫而言,無論什麼樣的劍招,隻要落在她手裡,都會變成殺人的劍招。
閔繡夢遲了半拍,才站起身,向朝輕岫回禮:“朝幫主大駕光臨,在下有失遠迎。”
朝輕岫年少成名,武功高強,又是一幫之主,雖然曾在船頭遠遠看過一眼,此刻閔繡夢心中卻依舊有種極其陌生的感覺。
白日間那種明亮而自負的氣質忽然遠去,替代出現的,是一種奇異的昏暗與森
然。
朝輕岫沒戴頭冠,隻是用布帶束發,她腰上掛著折扇,扇尾垂著數粒去了外皮的蓮子大小的白玉珠墜,其質地未見特彆之處。
從服飾看,是個生活簡樸,不好奢華的人。
若是朝輕岫知道閔繡夢的想法,或許會幫著糾正一句,她並非不好奢華,主要是久窮成自然,而且大夏的科技樹還沒點亮值得她剁手的項目……
在旁人打量自己的時候,朝輕岫的目光也在廳中眾人的麵孔上掃過。
樟灣是自拙幫分舵所在,閔繡夢等人又是坐船來的,雖然因為船上有官兵的緣故,自拙幫有些消息打探不到,不過大概信息還是不難了解。
早在抵達縣衙之前,朝輕岫就已經知道,自己會在此遇見查家劍派的人。
查乾貴受到那位陸月樓陸公子之邀,帶著自己一個孫子跟一個堂孫女,還有派內的幾個弟子,一起護送稅銀。
查家劍派主要負責隨行護衛,至於隊伍中做主的人,是一個叫柯向戎的人。在被派來江南之前,吏部特地給了她一個官職,叫做“權轉運使”,專門負責收繳護送這一批稅銀。
柯向戎是孫相門下出身,在官場中人脈甚廣,與鄭貴人那邊也有些交情,所以陸月樓才會如此儘心地幫她的忙。
孫侞近手下人才濟濟,有忠心如伍識道者,也有忠心如黃為能者。至於柯向戎,會被安排來運送稅銀,至少是個得用之人,明白該狠辣時狠辣,該合作時合作的道理。
她心中十分清楚問悲門與孫相間的關係,卻肯暫時按耐,辦差至今從沒跟閔繡夢等人起過衝突,彼此間還常說說笑笑,單從這點看,不知內情的人,大約會以為雙方關係很好。
柯向戎旁邊還坐著一個姓連的姑娘,據說她是乃隊伍中的隨行醫生。
除了柯向戎外,隊伍內身份最重要是一位出身六扇門的官員,她是朝輕岫的老熟人唐馳光。
北臷使團的意外後,唐馳光被調任他處,而後過了一年多時間,她總算重回江南。
唐馳光心中感慨萬千,她本來希望能夠返回故地,卻知道護送稅銀若當真是好差事,也難以落到自己頭上,心中有些懷疑自己流年不利,很該去貝藏居求一求簽。
朝輕岫進來後,雙方彼此問候幾句,閔繡夢先讓人上了茶,然後就請她入席。
縣衙內用來待客的菜肴並不奢華,卻很雅致。
閔繡夢:“聽李兄弟說,朝幫主一直待在郜方府納福,不期竟會在此相見。”
朝輕岫當然知道對方是在打探自己來樟灣的緣故,於是回答:“近來正好無事,乾脆過來巡查分舵。”
她的理由堪稱充足。
眾人也明白,樟灣雖然算她的地盤,但朝輕岫本人恐怕以前從未來過這裡,哪怕隻考慮讓下屬認一認新老大的臉這一點,也確實很有巡查的必要。
查一珍原本一直忍著不說話,可他年輕氣盛,發現朝輕岫自始至終都不搭理查家劍派,甚至連眼角的餘光也吝嗇掃來,仿佛坐在這裡的並非活人,而隻是一團空氣。
他忍了又忍,終究按捺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姓朝的——”
一言未儘,查乾貴還沒出言阻攔,查一珍就自覺咽下了後麵的話。
他感到朝輕岫冰冷的視線正在自己的麵孔上徘徊。
朝輕岫唇角微翹,笑意卻未達眼底,緩緩道:“不知查兄有什麼指點?”
查一珍手掌攥緊,骨節發出一陣響聲:“若非顧忌大局……”
朝輕岫:“無妨,為大局者眾,多足下一個不多,少足下一個不少。查兄既已拍案而怒,那好,朝某就在此候教。”
唐馳光眼見已到快要不可收拾的地步,趕緊開口打圓場:“……一位息怒。”
她說話時,有種模模糊糊的熟悉感,仿佛當年在重明書院時,也曾有過類似的場景。
唐馳光心頭一跳,突然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從現在開始認真考慮下一次的貶謫地點,免得事到臨頭,再被打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