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當時朝輕岫就在千莊,燕雪客也算了解她,知道這位問悲門主雖然經常下棋,卻並非每一步都願意親力親為。
有個詞叫做因勢利導。
在所有一切都安排就緒後,朝輕岫或者會停下操縱的手,安靜等待事態向著預定好的方向發展。
她的手離開了棋子,目光卻一直沒從棋盤上移開。
燕雪客甚至猜想,朝輕岫是故意讓簡雲明在頭上包上布,引導著雲維舟推測出第一重錯誤答案,然後再將答案打破,給雲維舟留下案件與問悲門無關的印象。
朝輕岫緩聲道:“既然是燕大人的疑惑,朝某也樂意聽一聽。”
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燕雪客:“季容業與張伯憲相識已久,他一直能夠容忍自己這位副將,等抵達千莊後,卻忽然痛下殺手。”
千莊這邊發生了某件事,讓季容業再也無法按耐住自己的殺意。
比如有一個人,體貼地為他準備號了合適的動手場所。
朝輕岫:“能夠容忍,不代表一點都不介意。”她好似笑了一下,然後道,“朝某以前不是告
訴過燕大人嗎?
“——人本就是會殺人的。所謂殺意,是一種難以克製,而且很容易傳染的情緒。
“平時隻在忍耐的人,一旦遇見了容易得手的環境,又自認為未必會被發現,便會遵循本能,去完成自己早就在心中構思過的行為。”
她的聲音很溫和,話中的內容卻讓人覺得心中發冷。
“……”
燕雪客看著朝輕岫,按下將要出口的許多疑問,繼續拋出自己的觀點:“雲師妹曾誤以為簡爺扮成了季將軍的模樣,雖然事後證明並無此事,但簡爺當時卻未必不在附近旁觀。”
朝輕岫凝視著火盆。
火光照在她的眼眸中,泛起了一點紅,沒有鮮血那樣濃鬱,卻依舊讓人覺得不安。
燕雪客逐漸明白,在了解季容業這顆棋子的性格習慣後,朝輕岫便決定將對方從自己的棋盤中移除,她不止希望季張兩人火拚,還做了更加細致的安排,比如這場火拚最好是季容業先發起的,但死的不要是張伯憲。
畢竟張伯憲愚蠢衝動,又缺乏城府,如果活下來的是他,就更有可能覺得一切都是意外。
這個人甚至連第一重誤導都沒有發現。
朝輕岫的計劃一向大膽又不乏謹慎,她可以為季容業準備一個合適的殺人機會,而且為了讓棋局能順著她的想法發展,她可能將自己身邊高手派去,在旁監督,確保棋子的每一步都落在希望的位置上。
燕雪客想,即使張伯憲打不過季容業,真到關鍵時刻,季容業依舊會像事發時那樣,死在耙鋤之下。
從被擺上棋盤的那一刻開始,季容業就注定無法將匕首刺入張伯憲的胸膛。
燕雪客沉默片刻,忽然道:“燕某聽士卒說,曾在營帳中見過簡雲明出現,此事當真隻是故意宣揚出去的流言嗎?”
朝輕岫眨了下眼:“或許。”
“……”
在這件事上,燕雪客得到的隻有口供,而且口供還是來自那些膽子小,連話也說不明白的普通士卒,導致簡雲明出現在營帳中的事情既無法被證明,也無法被證偽。
燕雪客垂下目光:“既然朝門主說了或許,那就依舊存在另一種可能,就是簡雲明當時的確在營地中出現。足下之前跟雲師妹解釋了季將軍離開營地的手法,倘若季將軍傍晚時便走人,那麼簡雲明夜半時分前去軍營中將人帶走的假設,便會不攻自破。
“但現在想想,不攻自破的隻是簡雲明來軍營將人帶走,而非來營地本身。
“簡雲明此人輕功極好,完全能夠悄悄潛入軍營中,去清理掉禮物上的痕跡。”
朝輕岫麵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聲音也依舊溫和平靜:“禮物上的什麼痕跡?”
燕雪客:“當日樟灣稅銀失竊之事,多蒙朝門主援手才得以告破。其實當日權轉運使柯大人本有機會發現問題所在,隻是她突發心疾,這才錯過了許多重要線索。”又道,“雖然事後已經無法找到證據證明連大夫曾經做過什麼,不過燕某依舊記得,連大夫手中似乎有一種藥粉,能讓人在激動時頭暈目眩,失去力氣,而是事後很難被查出。
“當日張伯憲被留宿,回禮由親隨帶回軍營,季將軍自然會去檢查禮物,而藥粉就塗在禮物之上。”
燕雪客如今所有推論,都是在“此事乃是朝輕岫刻意安排”的假設下進行的。
他對朝輕岫布局安排的能力有著極其強烈的信心。
燕雪客想,事發當夜,電光自空中閃過是個極其偶然的情況,所以正常情況下,張伯憲不會提前發現季容業麵上流露出的殺意。
他將案件中的所有偶然因素逐個排除,忽然福至心靈,產生了另一種猜測。
——當時季容業麵部扭曲,其實是因為他突發心悸。而這種心疾,則是被人刻意引導後產生的。
將思路梳理明白後,燕雪客就帶著新的猜測,站在了朝輕岫麵前。
朝輕岫看了燕雪客好一會,再度伸手撥了下炭火,這才柔聲問道:“燕大人辦案,一向如此追根究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