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經曆了很多,得到了很多。
然後失去了更多。
倉衍有些失神,發現自己似乎快要遺忘當初仗劍走四方,笑容燦爛身姿瀟灑的誅夷師兄。
那時他還不是受四方敬畏的誅夷劍尊,隻是一位心有理想而施之以行的劍俠。
對敵人殺之而後快,對師門親友百般愛護,哪怕是對於那些追著他愛慕不已的女修,他也禮貌而果斷的一一拒絕。
有人追問他可否有心上人,他回道:
“等到魔修不敢再出來擾事,四
方妖物邪道皆龜縮於自己的老巢,到時凡人也能安然生活……我再考慮這些。”
修士的壽命是很長的。
可惜不是每個故事都以溫暖幸福的結局收場。
誅夷並沒有像話本中的大俠那樣再完成剿清邪魔的目標後功成身退,從此攜紅顏知己與親友隱退。
大抵是因為年輕的他終究忘記了,魔亦是人。
隻要有人在,隻要有心存正念的人誌願維護太平,那麼魔便永遠不會斷絕,永遠都會從陰影中誕生,因為這世間本就沒有讓所有人都滿意的公平。
隨著他越來越強大,不僅代表著他可以打敗更加強大的敵人,也代表著他招惹了越來越多的仇家,而時局混亂,那些支持著他的同門們也隨他卷入戰場,不斷的犧牲,不斷的消弭。
他們於傷痛中前行,心懷著堅定的信仰。
可為什麼當凜冽的劍光威懾四方時,誅夷回頭卻看見身後空空蕩蕩,隻餘滿身疲憊的寥寥幾人呢?
倉衍的眉眼間染上了幾分寂寞。
但當他懷抱著程寶舟,這份千年來一直繚繞在心間的痛楚減輕了許多,他注視著自己的弟子,繼續說道:“興許從那時起,師兄便有了執念,而在時局的壓迫之下,他又半步都不能退,所以原本殘缺的傳承隻能由他自己來完善。”
“他修劍,修的是自己的信仰與堅持,也是無法釋懷的心結。”
“舟舟,這個世界也並不安全,也不安穩,但你們很幸運,剛好出生在了正道鼎盛的時代,在魔道猖獗的時候,哪怕是師門也不安全,於潛心修行時遭到襲擊的事兒L比比皆是。更遑論師門之外,凡人皆是牲畜,而修士亦隻是交易的貨物。”
“不止上界,下界也是一樣。”
“也正是因為這些緣故,很多傳承才因此斷絕,再無後人,所以我們修士在修行的過程中,也必然要麵對很多艱難的抉擇,去自我思考、探索。”
“師兄的一些話有道理,可他的一些話我卻不認可,因為在師父看來,你一直都是一個堅定自己的信仰,也願意去思考和努力的孩子。”
程寶舟身上總有一種油滑和老練的氣質。
她偶爾也會顯出幾分屬於這個年紀的天真和稚氣,但絕大部分時候,她都不會掉鏈子,更不會讓無謂的情緒阻撓自己。
哪怕行事與認知上有不夠完美的地方,可這世上有誰能夠十全十美,不出任何差錯?於凡人來說,前十幾年形成的認知往往會影響他們的一生,直到年老體衰,乃至死亡時也不會改變。
但於修士來說,他們的壽命還有很長,如果一百年改不掉,那就用一千年一萬年,去突破過往經曆所帶來的枷鎖。
“所以,不要擔心,也可以放心去成長,在師父可以護住你時儘管去嘗試,你永遠都是最優秀的孩子,總有一天會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路。”
倉衍再次摸摸程寶舟的頭,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誅夷師兄,你當年拚儘全力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無用的,至少在今日,為年輕的孩子們爭取到了成長的時間。
程寶舟愣愣看著他,鼻尖湧上一抹澀意,一直以來隱藏於心間的自卑與怯懦緩緩消散。
是的,在過去的世界她是一個普通人,她所接受的一切都是為了成為社會的基石,隻要能擁有一份體麵的工作,就是周圍的人對她的期待。
除此之外,不必試著去創造,也不要去冒險,有風險的東西都可能會讓她栽跟頭,所以隻要跟著長者的老路,遵循前人的經驗,就可以渾渾噩噩過完一生。
就像大多數的普通人一樣。
那麼現在的她真的不普通了嗎?她真的有足夠的資質去開創屬於自己的道路,而不是下意識又去摸索彆人的腳印嗎?
程寶舟不確定,但足夠令她安心的是,她有足夠的時間去驗證與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