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黯色的世界,突然增添了幾絲光亮。
他衣袖上的斑點血色,化作了兩尾靈動的錦鯉在空中遊動,時而相互追逐嬉戲,時而纏著彼此的尾巴,撞撞腦袋,仿佛它們的世界隻剩下彼此。
血色錦鯉,也漸漸化為了溫暖的橙紅色。
這似乎也象征了讚青心態上的某種變化,他想,假如是自己二十歲時,即便聽見同樣的話也隻會笑笑,不以為意。
那時的他榮耀滿身,無數女子將滿心的愛獻給他,年輕的讚青不會因此鄙夷或者看不起她們,卻也會認為她們比起自己心目中的伴侶總是差了這一點或者那一點,拒絕她們的求愛。
而假如時間再往後推一段時間,那時的他被仇恨蒙蔽,滿心的怨氣和憤恨,一心想要報複柳素晴,讓對方死無葬身之地,因此瘋了一般修煉,心中根本容不下其他。
又一段時間過去了,因為一次次叛逆與反抗都換來了嚴厲的懲罰,即便那親眼目睹自己的至交好友、同胞兄弟都化為沒有理智的犬獸被柳素晴折辱的畫麵仍然在噩夢中重現,始終揮之不去,可讚青的仇恨卻不再如狂風驟雨般湧現,而是同即將爆發前的火山一般,死寂著壓抑瘋狂,他開始學著忍耐情緒,將所有的恨與怒都隱藏起來。
這時的他即便沒有討好柳素晴,但也讓她欣喜於自己的轉變,尤其是讚青不再抗拒她的禮物,雖然他也沒有全部收下,卻反而讓柳素晴學會挑選他喜歡的禮物一一贈送給他,隻為換取他緩和的眉眼和不再吐露惡語的嘴。
而讚青的腦子裡,卻隻想著該如何利用柳素晴送給他的東西,來擺脫她的掌控,如此隱忍而充滿算計的他,也不會太在意程寶舟的話,這些話語有什麼用呢?難道可以拯救他或者給予他報複的力量嗎?
那麼如今的讚青是什麼樣呢?他已然籌備好了一切,為了激怒柳素晴順利實施計劃,特地撕毀了過去“順從”的假麵,果然引起她的怒火,甚至又開始通過一些惡心人的手段想要懲罰他。
而這正是他鋪設的陷阱,為了自由他付出了太多,也犧牲了太多,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即便失敗他也不必再這樣渾渾噩噩活著,就讓一切就此終結。
他已經再無退路,柳素晴要不了多久就會發現那些修士死亡的真相,抓出他這個罪魁禍首,她多半會選擇保下他,但必然也會瘋狂的懲戒他,比如廢掉他的修為,又或者種下奴隸契約……她心裡僅存的幻想會徹底消失。
可偏偏在他已經沾染鮮血,帶著滿身臟汙殊死一搏時,程寶舟卻對他說出了這番連表白都算不上、質樸到沒有任何浪漫可言,可恰恰擊中他僅存軟肋的話語,原來他想要追求的感情隻是這麼簡單的東西。
但這些的東西柳素晴給不了他,她的骨子裡的自負和傲慢,永遠都與讚青的所求背道而馳。
假如真的尊重他,就不要用那些讓他厭惡痛恨的法子一次次試探、折辱,不要隨著情緒起伏肆意對他施暴,不要不顧他最真切的想法去尋那些侮辱他人格的樂子。
不要以愛為名,去束縛他的一生。
讚青察覺到程寶舟目光的變化時,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她的身前。
他已經舉起了手,距離她的麵頰隻有半指之遙。
可她沒有動,頭既沒有後搖也
沒有前傾,而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後,終究是無力垂下。
此時的他,已經不配去觸碰她。
讚青終於意識到柳素晴對自己的影響早已深入骨髓,假如真的按照自己原本的計劃,讓讚血羽帶著程寶舟離去,接著再奪舍頂替他……即便他也隨即履行了對方的義務,甚至與程寶舟遠走高飛,成為一對神仙眷侶,但本質上同樣是他以高境界修士的身份對她進行控製。
柳素晴為什麼死都不肯給他胎魄境的突破功法?因為她自己就是胎魄境的修士,她知道以他的資質一旦突破,必然就會脫離她的掌控。
而往後讚青會讓程寶舟的修為超過自己嗎?
不會的,就像讚血羽以赤心境的修為壓製束縛程寶舟一般,他永遠都會比她高一個境界,牢牢掌控著她,自此滿足自己對於伴侶的幻想。
不過是另一個柳素晴罷了。
在黯色世界中暢遊的這對橙紅色錦鯉,不管再怎麼靈動,也離不開這由他主導的幻境。
而讚青也好,程寶舟也好,終究要回到現實,如今他已經探明她的態度,正如她在自己即將觸碰時不進不退,她從始自終都是安靜的看著,並不願意摻和進他與柳素晴之間。
她這樣的人,也本不該陷入這樁肮臟的醜事。
讚青的手垂落的那一刻,兩條錦鯉卻彼此叼著對方的尾巴,化作一道橙紅色的雙魚環,牢牢扣上她的手腕。
程寶舟的目光開始渙散,接著聽到他說:
“你走吧,離開玉京城,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回來,然後忘掉讚血羽,忘掉英曇公府的一切……還有我。”
去自由高飛吧,雛鳥。
他不需要再依靠她實現什麼。而這肮臟的世界,也希望她再也不要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