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雪後,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眼看著便入了臘月。
臘月,可是醃製臘味的最佳時機了。
裴秀珠早早籌謀, 命膳房管事提前采購了好幾頭肥豬, 幾十隻雞鴨, 從自家湖中撈出的肥魚無數條,以及上百斤上好的牛肉。
她又提前炒好了鹽巴, 花椒等各類佐料, 準備了幾十斤用以醃製臘味的白酒,找了一個大晴天, 便開始醃製。
膳房全體出動, 再加上紅豆湘蓮荔枝櫻桃,及香梨枇杷和她自己,眾人忙活了足足兩日,終於將全部食材都醃製好。
一時間,王府後花園處處懸掛著無數臘腸臘肉臘排骨, 火腿臘鴨風乾雞,以及臘魚牛肉乾, 臘豬耳臘豬臉等等。
凡是能製成臘味的, 都被她醃製了, 風一吹來, 滿院子的臘味飄香, 倘若不知情的見了, 還以為是某個大型臘味作坊呢!
眾人都饞的不行,香梨枇杷吞著口水問裴秀珠, “王妃, 這些什麼時候能醃好啊?”
裴秀珠道, “怎麼也要十天半月以後,放心,今日大家都辛苦,等醃好了,定會犒勞你們的!”
太好了!
兩人兩眼放光,趕忙道謝。
如此,等待在臘味們日漸濃厚的香味中開始,好容易熬到半月之後,裴秀珠親自查看一番,見各類食材的水分皆已被風乾,外皮蒙著油亮的油脂,便意味著,可以吃了。
於是這日傍晚,小廚房內飄起了臘味香。
五花三層的臘肉切片,以蔥蒜熗鍋,與豆乾爆炒,淋醬油,臨出鍋前加蒜苗斷生,便是一碟極為下飯的臘肉炒豆乾了。
臘腸切片,臘鴨風乾雞斬塊,碼放在土豆塊上,入鍋蒸製,不需多餘的調味,等到臘味的油脂儘數被吸進綿軟土豆塊中,便可以出鍋了。
臘魚先以清水浸泡一陣,之後晾乾表麵水分,入鍋以文火煎製,千萬不要忘記撒些蔥薑去腥,同樣不需任何調味,等到魚塊微黃起泡,就可以上桌。
臘豬臉先入水稍煮一陣,撈出放涼後切成薄片,蒜片熗鍋,下入臘豬臉煸出肥油,再放入蒜苗斷生,隻需一點醬油,便可激出豬臉獨有的肉香。
這些都是葷菜,裴秀珠又醋溜了一個白菜,燉了鍋菠菜豆腐湯,便大功告成了。
蕭景曜踏進房中時,飯菜已經擺好,整個房中都是誘人的香味。
肚子早已被勾的咕咕叫起來,不用裴秀珠請,他便自覺坐到了桌前。
裴秀珠給他盛了碗白米飯,笑道,“今天請王爺吃臘味宴,全是妾身前些日子醃製的。”
蕭景曜早已見過前些天府中的壯觀景象,此時感慨道,“終於可以吃了,不容易。”
便伸筷嘗了起來。
先試了試臘肉炒豆乾,臘肉鹹香濃鬱,是與鮮肉截然不同的味道,而豆乾中吸收了臘肉的香味,變得不再寡淡,二者都非常下飯。
接著再嘗了嘗那道臘味合蒸。
先吃了一塊臘腸,鹹中帶甜,還有濃鬱的酒香,風味十分獨特,臘鴨肥潤,經過醃臘,正好去除了本身的腥味,風乾雞鹹中帶著雞肉特有的鮮香,亦是十分獨特。
最妙的是底下的土豆塊,在吸足了這三種臘味的油脂與香味後,變得異常好吃,簡直更勝於肉香。
臘魚亦是十分亮眼,尤其是肥肥的魚腩,吃在口中軟糯滑嫩,又有醃製過的臘香,簡直不可多得。
而最妙的卻要屬那道臘豬臉。
初時,蕭景曜並不曉得那是什麼,吃在口中直覺筋道柔韌,卻又越嚼越香。
“這是什麼?”他問道。
裴秀珠朝他神秘一笑,“臘豬臉。”
“豬……臉?”
蕭景曜頗有些驚異。
畢竟在他自小到大的食譜中,還從未出現過這種食材。
原來豬的臉,也可以這麼好吃?
“是啊,”
裴秀珠很肯定的點頭,“王爺覺得好吃嗎?下回妾身給您做道醬鹵豬頭肉,那個最適合下酒了。”
蕭景曜道了聲好,又笑道,“這道也十分下酒,取酒來。”
難得見他好雅興,裴秀珠便叫丫鬟取了自己釀的果子酒。
蕭景曜問她,“可要一起喝?”
“好啊,”
裴秀珠一口應下,反正自己釀的酒,縱使她酒量淺些,也沒那麼容易醉。
兩人邊吃臘味邊喝酒,不知何時,窗外飄起了雪花。
裴秀珠感歎道,“今冬雨雪似乎格外多些,這已經是今冬的第三場雪了。”
蕭景曜頷首,忽然起了些擔憂。
雖則有諺語道,“今冬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但雨雪過多,也極易造成凍災。
但願這場雪,不會為難貧民吧。
~~
吃過臘味,年底的幾日飛速而過,眼看著,便到了除夕。
依照規矩,除夕夜的年夜飯,裴秀珠與蕭景曜需進宮吃。
往年皇家一大家子團聚一起,不管暗地裡如何看彼此不順眼,表麵上總歸其樂融融,然而今年皇後魏王與三皇子皆被圈禁,淑妃被關進了冷宮,一下少了不少人,諾大的宴間,竟有些冷清的意味。
皇帝依舊一派清冷的神色,裴秀珠鬥膽瞥過一眼,覺得有日子沒見,這位公爹似乎又瘦了些,臉色也有些灰暗,不知是不是修道吃素,營養不夠的問題。
當然,她也就隻敢在心裡想想,皇帝最忌諱彆人對他的修道質疑,她可不敢往槍口上撞。
但蕭景曜與她不同,身為兒子,總是惦記父皇的,他主動問道,“父皇這幾日身體可好?”
皇帝淡淡頷了頷首,道,“朕近來鑽研道法,愈發領會其精髓,今日正有事要交代與你。”
蕭景曜忙應道,“是。”
隻聽皇帝道,“明日元正,萬物初始,朕將閉關七日,朝儀由你來主持,不可來擾朕清修。”
話音落下,在場眾人無不心間一頓——
元正朝儀,乃是朝廷一年中最重要的朝儀,屆時文武百官覲見,場麵甚為宏大,皇帝竟然輕飄飄的就交給了肅王,是不是意味著,將來繼任江山者,已經定了?
一時間,眾人都將目光投向蕭景曜,無不暗含羨慕。
然而蕭景曜心間卻並未有多少喜悅。
他隻是覺得有些不對。
明日那般要緊的儀式,父皇也竟不參加了?
交代完這句,皇帝沒再說什麼,又過一會兒,便起身離開了宴間,去做“閉關”前的準備工作了。
眾人恭送完畢,便也紛紛散了。
蕭景曜想了想,找到了司禮監總管路康問道,“近來幾日,陛下都在做什麼?”
經曆了方才的事,路康儼然已將他視作儲君,便忙答道,“啟稟殿下,陛下這幾日大多都在清修,對了昨日陛下才下旨,要在乾明宮內修建一處丹房。
丹房,便是道家煉丹的場所。
蕭景曜這才知道,自己的父皇竟然沉迷到了此種地步。
“這幾日誰與陛下在一起?”他凝眉道。
路康老老實實答,“是衝虛道長。”
衝虛?
蕭景曜眯了眯眼。
此人乃京郊太虛觀一道士,幾年前,有人將其引薦到皇帝麵前,時常與皇帝談經論道。
原本見他隻是與父皇談論修道之事,蕭景曜並未說什麼,但如今眼看父皇越來越離譜,不知是否有此人的功勞?
~~
第二日,元正。
皇帝果然一如昨日所言沒有現身,蕭景曜身穿蟒袍,替父皇主持了朝儀。
依照禮數,裴秀珠本該去向帝後磕頭拜年的,但皇後被關在鳳儀宮,皇帝也“閉關”了,她隻好在乾明宮外磕了個頭做做樣子,又去與嬪妃們吃了頓飯。
宴間冷冷清清,沒滋沒味的,隨便吃了幾口,眾人便散了。
蕭景曜今日主持元正宮宴,估摸沒那麼快結束,她自己先回了王府。
中午沒吃多少東西,午間小睡了一會,她起來後,便覺得肚子餓了。
櫻桃請示道,“主子想吃什麼?奴婢去做?”
裴秀珠心道蕭景曜也該回來了,正好可以一起吃晚飯,便起身道,“你去準備些豬裡脊,五花肉,海米木耳筍乾豆腐,我自己來。”
櫻桃應是,忙跟荔枝去取食材。
很快,東西便一一取了來,裴秀珠挽挽袖子開乾。
今天可是她與蕭景曜迎來的第一個新年,得好好做一頓。
新鮮裡脊肉切條醃製,用生粉麵粉雞蛋調一份麵糊,等裡脊醃製入味,便掛上麵糊下過油炸。
頭一次定型,第二回炸香,等將裡脊肉撈出來,便直接可以吃了。
外皮酥酥脆脆,內裡的裡脊肉軟嫩多汁,正是世人最喜歡吃的酥肉。
在將五花肉剁碎成泥,花椒胡椒鹽醬油料酒去腥提味,添蛋清生粉攪拌上勁,再在肉餡中裹進剁碎的海米木耳筍粒,包成一個拳頭大的丸子,裹麵糊下鍋油炸。
中小火定型,慢慢將丸子炸熟。
撈出丸子,她又炸了些豆腐葉。
等豆腐葉炸好,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便將這些炸貨一一碼放進銅鍋,舀入高湯,叫炭火將其慢慢煨熟。
等蕭景曜踏進後院,一眼便看見了桌上的銅鍋,道,“今日吃暖鍋?”
裴秀珠點頭說是,“初一吃暖鍋是民間習俗,象征新一年紅紅火火。”
蕭景曜頷首,便在桌前坐了下來。
鍋中高湯正在沸騰,各色食材吸收了湯汁的精華,一個個鼓鼓脹脹,等待著被人吃進口中。
蕭景曜先嘗了塊酥肉,外表的麵糊吸足了高湯的鮮香,內裡的豬裡脊還保持著自己的香味,十分好吃。
再嘗嘗豆腐,油炸過的表皮有股特殊的香味與柔韌,能更好的吸收湯汁的精華,咬在口中,熱湯蹦出,與豆腐一起下肚,叫人五臟六腑都熨帖至極。
他誇了句不錯,又試著夾了個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