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蜜漬梅皮(1 / 2)

東宮左司直郎楊寅聽說趙王被人請到東宮吃茶, 眉頭一皺,直覺事情不簡單, 匆匆趕到書閣。

回廊裡燈火搖晃, 趙王一臉煞白, 在幾個隨從的攙扶下慢騰騰往前走,身後跟著幾個人高馬大的漢子,那些人抬著一口包裹得密密實實的大箱子。

左司直郎朝趙王拱手致意。

趙王看也沒看他一眼, 失魂落魄, 幽魂一樣從他眼前飄了過去。

左司直郎麵露疑惑, 抬頭看見內官們簇擁著一道瘦削的身影在夜色中步下台階, 知道是皇太子朱瑄出了書閣,忙大踏步走上前。

內官們看到他, 臉上俱是譏諷警惕之色。

朱瑄卻朝他頷首, 態度溫和, 舉止風雅,寬袖被夜風吹得鼓起, 身姿如風中孤鬆, 愈顯蒼勁。

亭亭山上鬆,瑟瑟穀中風。風聲一何盛,鬆枝一何勁。

左司直郎望著瑤林瓊樹般的朱瑄,失神了片刻,笑著道“才剛看見趙王殿下趙王殿下行色匆匆”

朱瑄麵色如常, 雙眸中氤氳著淺淺青氣, 微笑著說“孤找了些書給他看。”

左司直郎會意, 太子給趙王找的書一定是臣戒錄、逆臣錄、忠義錄、訓諸藩誌戒錄之類的告誡宗室子弟的書,難怪趙王殿下的臉色那麼難看。看來是他多疑了,皇太子何等高雅溫文,不可能明目張膽對趙王不利。

他停下步子,目送朱瑄走遠。

朱瑄回頭,夜色裡臉龐蒼白,似有幾分憔悴,瞥一眼左司直郎身後,指指一個小內官,“送楊司職郎出宮。”

小內官遲疑了一下,恭敬應喏。

左司直郎詫異地看一眼朱瑄,朱瑄沒有看他,轉身走遠,背影慢慢融入無邊夜色中。

小內官提著燈送左司直郎出宮,直把他送到宮門口,還叫了兩名鋪軍為他執燈。

左司直郎回到家中,脫了官袍,拿了本書坐在燈前看,思緒卻早已飛遠。

宮中主殿都是燈燭照明,其餘宮門、偏殿不設燈。每逢早朝或深夜,權高位重的大臣自有宮人殷勤伺候,為他們掌燈,其餘官階低微的人沒有宮人執燈引路,黑燈瞎火的,隻能摸黑進宮、摸黑出宮返家皇太子剛才見他無人相送,才會打發小內官提燈送他。

是無心之舉還是收買人心

燭火微微一顫。

左司直郎眼前浮現出皇太子在文華殿上課的情景,太子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不論講讀官問什麼,太子都能對答如流,文臣希望他專攻儒學,但太子並不滿足於此,諸子百家,他皆有涉獵,民間稼穡之事,太子亦知之甚詳,連市井米價多少、菜價幾何他都能說得頭頭是道講讀官誇太子風姿出眾,乃社稷之福,並不是虛言

幽禁中長大的太子,如山上孤鬆,忍辱負重,淩寒挺立遲早有一日,何當淩雲霄,直上數千尺。

啪的一聲,蠟燭燃儘,燭台前縷縷青煙縈繞盤旋。

左司直郎心口怦怦直跳。

嘉平帝召見司禮監太監,命他們擬一道旨意。

羅雲瑾正好當值,一身織金雲肩曳撒,手執朱筆,站在龍案前,脊背挺直,等著嘉平帝示下。

嘉平帝猶豫了一會兒,擺了擺手,“罷了,擬旨吧。”

羅雲瑾詩書滿腹,下筆有神,很快草擬了詔書。

嘉平帝草草看過一遍,點了點頭。

羅雲瑾告退出來,文書房內官迎上前,問“統領可是晉府寧化王的事”

“你問這個做什麼”羅雲瑾麵色冷凝。

內官小聲說“這事宮裡已經傳遍了薛娘娘、沈選侍哭得淚人一樣,又不敢讓老娘娘看見,六宮議論紛紛。”

羅雲瑾語氣淡漠“這事不是我們操心的,告訴文書房的人,彆摻和進去。”

內官忙道“小的明白,多謝統領提點。”

幾人出了東暖閣,一個挺拔高挑的緹騎快步走到羅雲瑾身前,抱拳道“統領,今天趙王去了一趟東宮聽說是被東宮的人強行請過去的。”

羅雲瑾嗯一聲。

正說著話,一名穿綠袍的年輕官員迎麵走來,看到他們一行人,皺了皺眉頭,和他們擦肩而過。

小內官回頭看年輕官員,道“這人好像是東宮的洗馬”

緹騎好奇“他來乾清宮做什麼”

羅雲瑾站在階前,遠眺東宮的方向,“連你都知道趙王今天去了一趟東宮,聖上必定也知道”

洗馬是朱瑄派來的,他做事滴水不漏,既然敢當眾“請”走趙王,放任消息流傳出來,一定做好了萬全準備,雖然不知道洗馬會以怎樣的說辭讓嘉平帝信服,但趙王已經輸得一敗塗地,就算日後趙王想反咬朱瑄,嘉平帝隻會當他是栽贓陷害。

宮牆深長幽邃,樓台殿宇矗立在黯淡星光之中,瑟瑟夜風呼嘯著卷過重重宮門,似狼哭鬼嚎。

夜色下的東宮看起來如此遙遠守衛森嚴,宛如銅牆鐵壁那天偶爾撞見她,她看起來好像胖了點,麵頰紅潤,氣色很好笑起來的時候頰邊隱隱有笑渦

羅雲瑾收回視線。

他曾經覺得自己不如朱瑄的地方隻有一點朱瑄是皇子,而他隻是個身有殘缺、地位卑賤的閹人。朱瑄能給她的,他此生永遠無法做到。但是論學識,論修養,論相貌他哪一點都不輸朱瑄。少年時的朱瑄瘦弱不堪,還是個小結巴,一個月裡有二十天纏綿病榻,他若是個正常人,朱瑄一點勝算都沒有。

六年多了,朱瑄居然沒有殺他。

東宮冷眼看他崛起,冷眼看他從文書房進入司禮監,冷眼看他成為嘉平帝倚重的心腹,始終冷靜自持,沒有下手加害他。

羅雲瑾不明白朱瑄到底在想什麼。

直到再次見到這個對他們的過去一無所知的金蘭直到看到金蘭站在曲廊裡伸手摘荷花,顧盼生姿,麗若朝霞,一雙盈盈秋水,笑容璀璨日光籠在她臉上身上,她是那麼快樂任誰讓她瞧上一眼,都會覺得心頭敞亮,不由自主想跟著她一起微笑

羅雲瑾忽然有點懂朱瑄了。

他笑了笑。

他居然也會有敬佩朱瑄的一天。

東宮。

台磯前風聲颯颯,夜色深沉,宮人手裡提著的羊角燈散發出微弱的光芒,簷角懸鈴在風中劇烈抖動,鈴音嗚咽。

朱瑄拾級而上,走到殿門前時,忽然掩唇咳嗽。

“千歲爺”

杜岩搶著上前,眉頭緊鎖,遞上一盞溫熱的參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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