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北延思來想去,覺得餘簾兒殺人應該是這時候的事情。
她離開老家就開始騙男人的錢, 要騙錢是不可能傷人性命。
所以殺人應該是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 她最恨誰?
要麼是父母, 要麼是當初毀掉她的男人。
聽餘窈平時談起父母的口氣, 那兩人應該健在。
說不準, 餘簾兒就是殺了那個男人。
“沒有, 我們當初是偷偷跑出來的。”沒想到餘窈說, “我爸媽天天睡在麻將館, 估計一周多以後才發現我們不在了。”
那天,蕭憫在街上跟男孩子們玩耍。
餘窈一個人坐在家門口, 數樓道裡的蜂窩煤有幾個洞。
姐姐本來是準備一個人走的。
卻沒想到餘窈會在家。
姐姐當時掃淨了家裡的所有櫃子,把每一分零錢都揣上了,連餘窈的存錢罐都沒放過。
餘窈還很懵懂,追著問:“姐姐拿錢要去哪裡?要買什麼?好吃的嗎?”
問來問去,最後把餘簾兒問煩了。
“我去大城市了,你要不要一起?”她頷首問道,眼裡都是不耐。
餘窈仍覺得她是要去買好吃的,連連點頭。
於是餘簾兒就把她捎上了。
經過蕭憫玩耍的那條街, 餘窈還大喊了幾句, 餘簾兒急忙捂著她的嘴把她拖走了。
離開家一整周,餘窈才意識到——
她們不會再回去了。
她忘了自己那段時間是怎麼渡過的。
反正她很快就習慣了漂泊。
姐姐學什麼都很厲害,化妝、外語、喝酒, 還有怎麼勾男人。
那時候她們條件不好, 租房子都是一室一廳。
餘窈在外麵聽著房裡的聲音, 不明白是在乾什麼,隻是隱約感覺有點古怪不安。
姐姐也不解釋給她聽。
後來姐姐可能嫌她礙事,所以每次帶男人回來之前,就讓她提前出去。
再後來,就索性不讓餘窈住家裡了。
餘簾兒貪得無厭,玩得又凶,有時候多線操作,一次能談好幾個,每天安排不同時間見麵。
餘窈這人有點木,老是在家裡呆在,說不定要講漏嘴。
住在學校要收寄宿費,所以餘窈一般是找個包住的地方打工,還儘可能挑在餘簾兒的出租屋附近。萬一有什麼突發情況,她還能及時回家搭把手。
這些回憶像碎片似的拚接起來,讓餘窈頭昏腦漲,痛苦不已。
等車停穩之後,她才慢慢恢複。
午後陽光有些刺目。
“現在我爸媽應該在打麻將,家裡就蕭憫一個人。”餘窈想了想,“他不在家,就是在家附近那所學校的籃球場打球。”
那個孩子叫“蕭憫”。
駱北延默默記下,心裡覺得這名字很特彆。
餘窈叮囑他:“你在這兒等我,彆走丟了。這地方太偏了,連導航都不準。”
“我個大活人怎麼可能……”
“你就在這兒等我!”
“好好好,我等你。”
餘窈小跑著消失在車站。
駱北延心下歎氣。
雖然早料到她此行彆有用心,但沒想到是接餘簾兒的孩子。
他知道餘簾兒一直在轉錢給這個孩子。
而錢都是從餘窈身上扣下來的。
可餘窈不僅不恨這個孩子,還想把他從水深火熱中帶走。
駱北延可想不通。
他小時候,有一次期末沒考好,老太太說要把他的壓歲錢給駱薇。他跟駱薇整整慪氣一年,半句話都不肯說。第二年,駱薇交白卷考了個全班倒數第一,又把壓歲錢還給他了。
餘窈怎麼就不恨呢?
她也不恨餘簾兒,甚至很喜歡她。
駱北延總想不通為什麼。
他在車站站了會兒,發現有一輛車上突然下來好多乘客。
再定睛一看,是之前遇到過的那兩個艾滋男孩,他們又在脅迫司機給錢了。
司機這次給了二百塊。
小點的男孩子喜滋滋地接過錢,揣進兜裡,大點的男孩子用力往他後腦勺一拍,把他的錢拿走了。小男孩搖頭晃腦地,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大男孩後麵,兩條腿瘦弱不穩,大點的男孩過幾秒回頭看他一次,後來索性跟他手牽著手一起走。
兩個相互依偎的人影往彆處徘徊而去。
“這兩個沒得爺娘的死小孩!”
駱北延聽見乘客和司機都在罵,雖然聽不太懂,但也想象得出是很毒辣的言辭。
他隱約有一點摸到了邊緣。
但還不太確定。
餘窈和餘簾兒就像那兩個男孩一樣,是無法選擇的相依為命。
沒有人會對她們好,所以她們隻能對彼此好。
沒有人愛她們,所以她們愛彼此。
傷害和折磨都是日常,但無論如何不能背叛。
因為一旦背叛,就沒有人來愛她,也沒有人可以去愛了。
餘窈對餘簾兒,大抵是這樣破釜沉舟又毫無選擇地愛。
駱北延隻能寄希望於餘簾兒永遠昏迷。
否則他沒辦法勝過那個女人。
另一邊,餘窈也回到了那棟老房子裡。
這座樓一點也沒變,像個小小的蜂巢,裡麵塞著一格格的家庭。有些已經爛掉了,有些還在努力產出會被城裡人瞬間奪走的蜂蜜。
餘窈一階階往上走,喘息聲越來越重。
樓道裡堆著蜂窩煤,大半麵牆都是黑的。小小的窗格裡透出一絲絲光線,反而比完全黑暗的地方更加壓抑,因為這幾束光看起來像極了牢籠的柵欄。
越靠近樓上,步子就越發沉重。
餘窈隻能一遍遍告訴自己,要加油,駱北延還在車站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