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穀愣了愣,看著他笑了起來:“你嘲笑人這方麵的反應也很快啊。”
連川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書架上的書,連川全都看了一遍,沒有什麼特彆的,全是故事書和畫冊,雖然故事講述的內容和表達形式跟他從小接觸到的完全不同,提到的各種東西他也都不知道,但也差不多能理解,兩格走馬燈的差異。隻是他想找到一些非虛構類的內容,或者帶有一些技術性的,能幫助他理解眼前這個世界的東西,卻一無所獲。
這個書架的主人,像是刻意回避了這些,或者說,書架的主人隻需要這些生動的,脫離現實的故事。
這人跟九翼到底什麼關係?
是九翼不想見到的那個人嗎?還是九翼本人?
狗頭麵具挺大的,連川對九翼本臉的觀察遠不如麵具細致,現在讓他回憶麵具之下隻露出來的嘴和下巴,實在很難判斷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這紙片能到舌灣,”寧穀說,“是從哪兒過去的?鬼城有不少沒見過的,也搞不清乾嘛用的東西,旅行者都拿那些去失途穀交易,至少鬼城是有什麼方式能跟彆的格子聯接的,是哪裡?”
“如果不是邊界之外,”連川說,“那就是那輛車,旅行者有人跟著車一路走的對嗎?”
“是,但都沒再回來,”寧穀說,“消失了,會不會也變成了空殼,堆在邊界之外?”
“意識去哪兒了呢?”連川戳了戳自己的下巴。
“我們現在是意識嗎?我們回不去的話,也隻有一個殼留在失途穀。”寧穀說。
“那彆的意識呢?”連川看著洞口的方向,“剛那個是人,還是不知道哪一格過來的意識?”
“你彆嚇我。”寧穀瞪著他。
“如果這麼說,”連川也看著他,“詩人是誰的意識?詩人的殼呢?”
九翼蹲在吟誦豎洞底的尖椎上,看著眼前不斷聚攏的金光。
“把他們叫回來。”金光還沒來得及聚成齊航的臉,就先開了口。
“大炯啊,”九翼看著這張臉上清晰的三道劃痕,“誰們?”
“連川!寧穀!”齊航猛地往前推進,逼到了九翼麵前,“把他們叫回來,他們去了哪裡你知道嗎!”
“知道,”九翼豎起食指,慢慢伸長的指刺穿過齊航的鼻子,晃了晃,“詩人的世界。”
“他們去得了詩人的世界,就能去彆的世界,”齊航說,“等他們弄清了怎麼回事,你就前功儘棄了!”
“我都不知道我有什麼前功,”九翼收回指刺,看著他,“儘什麼儘棄?”
“你……”齊航猛地回退,又猛地衝上前。
“我隻知道你,”九翼的指刺再次伸出來,在麵具上輕輕敲著,“想要成為所有世界的神。”
“我是唯一能隻靠意識活著的人。”齊航說。
“唯三,”九翼說,“算上詩人,就是唯四,太多了,不擠嗎?”
“不擠嗎!”福祿在尖椎下麵喊。
“閉嘴!”齊航猛地往下一沉,逼到了福祿麵前。
九翼從尖椎上一躍而下,指刺從上到下,把齊航的臉從中間一劈為二,然後又躍回了尖椎頂上:“你跟我的人說話,客氣點兒。”
“你算老幾?”齊航的臉又浮了上來,“你算老幾?”
“不知道,”九翼突然笑了起來,尖銳的笑聲在豎洞裡回蕩著,一直向上飄去,過了一會兒他才停下,看著齊航,“我隻知道你怕我,你不怕詩人,但是你怕我,你交出了眼睛,就是為了告訴我,你什麼也沒看到。”
“什麼也不知道挺好的,”聚集著的金光開始慢慢散開,“有些事,知道了就會後悔,想起來了就會絕望。”
九翼沒說話。
“所以你從不後悔,永遠不會絕望。”金光散開,這聲音也跟著散了。
幾個黑戒從四周悄無聲息地跳到了九翼身邊。
“怎麼樣?”九翼問。
“那些清道夫,又回到氣泡裡去了,”一個黑戒低聲說,“主城喂給氣泡的人都消失了。”
“不管那些了,”九翼晃了晃指刺,“加強失途穀守備,鬣狗要的物資給他們,武器也可以給,他們能幫我們守住地麵,這幾天我都要留在這裡,有什麼事問福祿壽喜。”
“明白。”黑戒退開了。
“他們還能回來嗎?”壽喜從另一個尖椎上跳了過來,“大回來以後就合不上了。”
“不是合不上,”福祿在下麵說,“是老大把他燒掉了。”
“噓。”九翼豎起指刺,“他們能回來,我有這個感覺,寧穀就是救世主。”
“一半主城!”福祿喊。
“我要那玩意兒有屁用。”九翼說。
“連川?”寧穀趴在洞口,壓著聲音向下喊。
“在。”連川的聲音從下麵傳來。
“怎麼樣?”寧穀問。
“這一塊是往裡斜的,很光滑,沒有著力點。”連川說。
“那你回來吧,”寧穀說,“彆掉下去了。”
“不可能。”連川說。
“……那你就掛在那兒?”寧穀說。
連川沒說話。
“連川?”寧穀有些緊張,這地方他們不熟悉,這個絕壁也不是金屬的,是石質的,而且不結實,連川試著往下爬的時候,一直在脫落,這會兒突然不出聲,他頓時就有些不踏實,“連狗?”
“你不要逗我笑,”連川說,“影響我動作。”
“很好笑?”寧穀無語了,“這種時候你還想笑得出來?”
“我上來了,”連川的聲音開始慢慢接近,“你讓開。”
寧穀還沒有起身讓開,上空突然亮了起來。
紅色的火光猛地在絕壁的上方亮起。
寧穀瞬間就看清了被火光照亮的絕壁,以及絕壁下看不清有多深的一潭水。
他瞪著這巨大的水麵,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水。
甚至用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是水。
而這個水麵的寬度,是哪怕連川,也無法躍過的。
就算他們順著路到了絕壁的下方,也不可能躍過這個不知道下麵是什麼的水麵,到達他們看到的那一片布滿殘垣斷壁的平地。
“清道夫。”連川看著上方說了一句。
寧穀轉頭向上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已經壓到絕壁邊緣的熊熊大火,以及從火中不斷晃動著走出來黑影。
清道夫像是沒有重量的霧一樣,順著絕壁的邊緣,就那麼如同平地一下走了下來。
以這個速度,用不了幾分鐘,就能到達他們現在所在的洞口。
“手給我。”連川很快地爬到了洞口下方,伸出了手。
“跳下去嗎?”寧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是。”連川說。
“會摔死嗎?”寧穀說,“摔死是不是就真的留在這裡了?”“你不是無所謂嗎?”連川說。
“那你彆鬆手。”寧穀說。
“嗯。”連川猛地一拉他,兩個人從洞口墜向了水麵。
向下墜落的時候,寧穀看了一眼上方,火已經卷了下來,帶著劈啪的聲響,像是這個世界發出的最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