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不是小動物,”連川說,“它們是猛獸。”
“也有點兒可愛,”寧穀把臉貼在車窗上看著,“是不是?”
“……可能吧,耳朵圓的。”連川說。
“彆怕,”寧穀說,“再也不會有這些東西在實驗艙裡傷害你了,有我呢,來一個我弄死一個。”
“嗯。”連川應了一聲。
“感動嗎?”寧穀問。
“感動,”連川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坐好。”
車往前衝了很長時間,才終於看不到這些東西跟著了。
儀器返回掃描結果,他們剛從一個巨大的熔火空洞上方經過,這個空洞的體積向下的部分甚至超出了儀器探索的最大距離。
“我們像是從火上開過來的。”寧穀看著屏幕上剛繪製出的地形圖。
“它們就生活在有熔火的地區,”連川說,“哪裡有熔火,哪裡就有它們。”
“對主城有什麼好處嗎?或者壞處?”寧穀問。
“不清楚,”連川拿過剛才收集到的樣本,放進了樣本艙,“這些發給春三之後,她能分析出來。”
“回去的時候捉一隻小的吧,”寧穀說,“大的跟我們個頭差不多,太大了,都沒東西能裝,我不想一路擔心被它燒死。”
“嗯。”連川笑了笑。
離開之前的那個熔火空洞之後,連川發現他們像是進入了一個巨大的熔火洞陣,雖然沒再發現之前那樣的巨大的,但的確很多。
離開主城這麼長時間了,他們終於能返回些有用的資料給春三。
就算找不到世界的儘頭,也是值得的。
連續半個月的時間,他們一直能從地型掃描上看到附近有熔火洞,靠近的時候就能看到火崽。
……火崽是寧穀對那些生命體的稱呼,連川被迫跟著一塊兒管那些東西叫火崽,居然已經習慣了。
“我停一下車。”連川說。
“嗯?”寧穀看著他。
“地麵好像有些不一樣了。”連川說。
“掃描沒有檢測到啊?”寧穀說。
“是,”連川打開了車門,“但我就是感覺不一樣,地麵是鬆動的。”
“這都能感覺到?”寧穀趕緊跟著也打開了車門。
腳剛一落地,就感覺小腿上有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他一下。
“有東西!”寧穀瞬間蹦上了車頂,在腿上一通搓。
接著才發現並沒有什麼傷。
頓時感覺有些沒麵子。
出來的時間太長了,輕鬆舒服的日子享受不了幾天,人就會鬆懈,一鬆懈,就會被鬣狗嘲笑。
寧穀看到連川掃了他一眼。
“看什麼?”他嘖了一聲,跳下了車頂。
落地的時候又感覺腳踝被什麼東西輕輕撞到了。
“到底是什麼?”他有些惱火,一揚手,鋪出了一大片金光,附近的地麵立刻就被映成了明亮的金色。
接著他就看到了有些詭異的場景。
四周一望無際的地麵上,飄浮無數小小的黑色方塊。
“這些是……什麼?”寧穀震驚地問。
連川緩緩蹲下,用手輕輕地拿起了一塊,仔細看了看:“是黑鐵地麵。”
“什麼意思?”寧穀沒聽明白,走到連川身邊也蹲下了。
“是脫離的黑鐵地麵,”連川看了看四周,“我也說不清是什麼意思,引力應該沒有問題,為什麼會這樣?”
“就算引力有問題,”寧穀也拿過了一塊黑鐵,鬆手的時候時候這些黑鐵就那麼懸在了空中,“引力變了還能讓地麵碎開嗎?”
“還碎得這麼……”連川皺了皺眉,“形狀規則。”
地麵上也能看到一個個方形的缺口,就像是什麼力量把這些小鐵黑鐵一個一個切割下來,扔在了空氣中。
“不會是……快到世界儘頭了吧?”寧穀說。
“往前再看看,”連川起身看了看前方,“前麵肯定有什麼異常。”
“嗯。”寧穀跟他一塊兒又回了車上。
車再次往前開出去的時候,連川發現儀器失靈了。
“把指刺拿過來。”他說。
“失靈了是什麼意思?”寧穀立刻起身,去把代表著失途穀老大的排場的那個箱子抱了過來。
“掃描不到任何東西了,”連川說,“跟主城的信息傳輸也失效了。”
寧穀沒說話,把九翼的指刺拿了出來,塞到了外套裡。
沉默地又開出了一段路,他看著車窗外開口:“如果這就是世界儘頭,還真有些,不夠浪漫啊。”
“但這就是你想去看一看的地方,”連川說,“看到了,就是浪漫。”
“你覺得會是什麼樣的?”寧穀問。
“不知道,”連川說,“也許會是個驚喜。”
“萬一是驚嚇呢?”寧穀看著他。
“你覺得呢?”連川也看著他。
“隻要你在旁邊,”寧穀挑了挑眉毛,“已經不會有什麼東西能嚇到我了。”
你在,我就是我。
就是這世界最強的那個人,就是開始,就是結束,就是救世主,就能打碎毀滅。
懸浮的小黑鐵開始有變化,是在車又開了將近一天之後。
本來隻懸浮在膝蓋之下的大片小黑鐵,高度開始有了變化,不少已經到了腰的位置,他們不得不把車前方的擋板裝上,以防撞擊。
小黑鐵塊的密度也有變化,比之前看到的要更密集一些了。
而繼續往前,在小黑鐵快慢慢超過了車子高度的時候,他們已經沒有辦法讓車按正常速度前行,短時間撞擊沒事,但長時間撞擊,車體會有損傷,他們還要考慮到回程的安全。
而在下車檢查車況和四周情況的時候,連川看到了幾顆不太一樣的小黑鐵塊。
帶著熔火顏色的小黑鐵塊。
“怎麼是硬的?”寧穀捏了一塊在手裡,發現這熔火沒有溫度,也不是熔火的狀態,像是在黑鐵上塗上了熔火的顏色。
“這是凝固之後被切割下來的。”連川說。
“凝固?”寧穀愣了愣,接著就低下頭看著腳下的地麵,“你是說……這邊的東西開始凝固了,然後脫落下來……”
連川心裡一直有種隱隱地猜測,但還不確定。
他拉著寧穀回到了車上,再繼續緩慢地從懸在空中的小黑鐵塊中穿過。
沒開出多遠,他就看到了更大範圍的熔火塊。
大片的,像是把一個整體的凝塊切成了無數小塊,甚至還保持著之前的大致形狀。
就像是放大了的圖片上模糊的一個個像素。
“車開不了了,”寧穀說,“要往前走還是掉頭?”
“你肯定想要往前走。”連川說。
“你一定會陪我。”寧穀說。
“嗯,”連川笑了笑,“拿個隨行車,帶點補給。”
“好的。”寧穀點頭。
隨行車能裝不少東西,夠個一星期的吃喝都放好了之後,他們就繼續向著前方步行出發了。
四周很靜,沒有風,沒有聲音。
但如果停下來,就能發現四周已經看不到頂的密布著的小方塊都在移動,極其緩慢的速度跟他們往同一個方向去。
所以前方一定有什麼東西。
隻是這個地方,就像走進了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意識空間裡。
明明視線所及之處都填滿了方塊,需要他用能力在前麵推開方塊清出空間才能前進,可又空洞得讓人窒息。
如果不是有連川在旁邊,寧穀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如此執著地想要去一探究竟。
黑霧外麵是什麼,世界的儘頭是什麼樣。
他一直以來想要知道的事。
但他已經記不清一定想要知道的原因。
他已經知道太多。
這一趟旅程對於他來說,帶給他更多愉快的,是連川在身邊。
整整一天,他們就在這種死寂裡往前走著。
就在寧穀有些動搖,想問問連川要不要繼續走下去的時候,連川停下了。
“嗯?”寧穀立刻看著他,腳下瞬間迸出一片銀色光束。
“前麵,它們的移動速度變快了,”連川說,“我感覺地形有變化。”
“我試試。”寧穀蹲下,手按在了地麵上。
金光從他掌心下漫延出去,一直鋪向前方。
懸在空中的小方塊下方都被映出了金色。
一片絢爛的明暗光影中,金光在前方一兩百米的位置突然消失了。
“沒有路了!”寧穀喊了一聲。
一片死寂中他的聲音傳出很遠,帶著空曠的寂寞。
“去看看。”連川說。
寧穀握住了連川的手,把兩人都裹在了金光裡。
不出所料,前方是一個斷崖。
但意料之外的是,斷崖之下,再沒有路。
寧穀的金光一順著斷崖傾泄而下,仿佛掛在黑暗中的巨大瀑布。
他們的前方空無一物,無儘的黑暗吞噬著一切。
那些不斷脫離地麵,懸浮在空中緩緩前移的小方塊到了這裡,都慢慢失去了顏色,消散了形狀,悄無聲息地融進了前方沒有邊際的黑色裡。
“這是……儘頭嗎?”寧穀輕聲問。
“也許吧。”連川看著前方。
“那這些……東西,”寧穀伸手,輕輕觸碰著向前飛出的小方塊,“我們的世界正在破碎嗎?”
連川沒有說話。
如果他們看到的是真實的儘頭。
那他們的世界的確,正在以一種緩慢的方式,一點一點地瓦解。
慢慢地凝固,慢慢地脫落。
也許很久很久之後的某一天,這個世界會這樣走到儘頭。
隻是那時會怎麼樣,他們已經不會再知道。
“我們算是留住了世界,”寧穀聲音裡有些迷茫,“還是沒有留住?”
“我們就算有一天要消失,也不能是被殺死,”連川說,“也許我們依舊會走向終結,但不到最後一秒,總會有人不放棄。”
“那裡有東西。”寧穀指向前方。
遠遠的地方,有一方亮光。
像是一盞暖黃色的燈。
又像是一扇透著光的窗。
這一方亮光從左到右,緩緩地橫向移動著。
“是什麼?”寧穀問。
光亮裡有一個黑影晃動,接著停在了中間。
“是葉希。”連川說。
“葉希?”寧穀有些疑惑,“我們怎麼會看到他?”
“那是我曾經看到過主城的房間,”連川說,“沒有人進去過,我在那裡見過一個無法離開的葉希。”
“那個記錄者嗎?”寧穀說,“正好。”
“嗯。”連川握住了寧穀的手。
寧穀拉著連川的手緩緩舉過頭頂。
“葉希!”他吼了一聲,聲音傳出很遠,“葉――希!”
連川耳朵被震得都有些耳鳴,但他沒有阻止寧穀。
寧穀指尖迸出一束銀光,像一道利刃,劃破了黑暗,直衝向前,指向那扇窗戶。
接著金光在這束銀光四周出現,猛地在黑暗裡無聲無息地爆裂,炸出了一場巨大的焰火。
“永遠都不會放棄!”寧穀吼,“沒有人能決定我們生!沒有人能決定我們死!我們是開始,不是結束!永遠都不會有結束!永遠都會有那個尋找出口的救世主!”
“我叫寧穀!”寧穀放輕了聲音,看了連川一眼。
“我叫連川。”連川說。
“我們是你永遠也控製不了的那個變數,”寧穀說,“你會一次一次,記下我們,你的記錄裡,每一頁都會有我們,一定要活著的我們。”
連川握緊了寧穀的手。
兩串小小的光斑從手背閃過。遠處那個窗口慢慢變小,最後隱入了黑暗裡。
“回去嗎?”連川問。
“回,”寧穀說,“我要聯係管理員。”
“嗯。”連川應了一聲。
“你不問問我要乾什麼嗎?”寧穀說。
“我們死去之前,世界不會消失,”連川說,“但總會有那一天,在那之前……”
“我們要再次見麵。”寧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