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佛桑怕她多想,主動問她更喜歡哪種花。
柏夫人言說都喜歡。
“這些珍品多是你……他特意搜尋來的。最初這院子裡儘是些尋常的花草,長於野外,受雷霆電擊也無有庇護,我看著心有不忍,這才命人從山澗溝壑裡移栽來,照樣開得很好,花開時也是一樣的芬芳,不輸那些名葩。”
“不過,”柏夫人歎了一聲,“花開花落無間斷,春來春去不相關,或許才是最適宜它們的。如此,我倒是多此一舉了,將它們困在這園中,隻為我一人盛開,旁人想看也無從看,未免自私了些。”
“能夠自在生長是不錯,但,淩寒獨自開、花開無人賞,未嘗不是一種遺憾。”薑佛桑道,“阿母憐惜它們,且懂得欣賞它們,這天下知音最難覓,又怎知它們留下不是心甘情願呢?”
“我的阿娪,總是這樣貼心,這樣善解人意。”柏夫人停步望著她,目光有被開解後的開心、為母的驕傲,再有就是濃得化不開的心疼。
太過懂事,從來也算不得好事,她倒寧可阿娪任性一些。
薑佛桑見她麵上又現出傷感來,無聲歎息。接著便以起風了為由,扶她回了內室。
入夜後,薑佛桑躺在榻上輾轉反側。
母女相見,最初的激動過後,日常相處雖如常,又總縈繞著一種淡淡的揮之不去的尷尬。
正如她曾經擔心的那樣,柏夫人在竭力彌補她多年的缺位與“失職”,她也隻好儘力承接著母親對自己的各種補償,因為她清楚,隻有這樣才能讓阿母心安。
兩人都想裝作那十數年的分離與隔閡不存在、想像尋常母女那般,然而越是如此,越不自然,問題也愈發凸顯。
欲蓋彌彰當如是。
萬幸的是,母女之間並非徒留虧欠,母親心裡是有她的,她能感受到母親對她濃濃的愛。
這世上愛她的人或許不止母親一人。
大家都說祖公在世時,一眾孫輩中最是疼愛她,可一歲之前的記憶她根本沒有。
有時候忍不住會想,祖公疼她究竟是出去一片慈愛之心,還是僅僅因為那句“貴薑家者必在此女”?
祖親無疑也是疼愛她的。
怎奈她人到晚年,喪夫失子,孫輩也亡散多半,心傷難愈,落得個青燈木魚相伴。雖疼她,終歸有心無力。
她得到的更多的關愛來自於良媼。
不過良媼終歸是仆,她的關懷始終恪守著為奴的本分,無法滿足她內心對於那種親密無間的情感地渴求。
越是渴求,越是得不到,慢慢就開始覺得,是不是自己不配得到?不會有人給她全然的、無私的愛。
這或許是上一世中許家八年磋砣和南州十數年磨難所留下的病根,也可能從始至終就伴隨著她。
然後突然之間,生命中有個全心全意愛她的人出現,怎不讓人疑心是在夢中。
不求回報、不計代價,這世上,也隻有母親的愛能夠如此了罷?
這份愛過於沉甸,常讓她鼻腔酸澀、心腔發燙。她卻不知該如何表達。
明明虛與委蛇的事最為擅長,可當真正麵對彆人對她的愛意,又會變得笨拙、無措,甚至想要退縮。
薑佛桑有時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的委屈,她的害怕,從來無法坦然地說給任何人聽,即使是渴望已久的母親的懷抱,也隻是帶給她片刻激蕩,緊跟著理智便將傾訴的衝動緊緊壓下
不單是不想阿母擔心,也不單是出於本能的戒備,更多是覺得,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