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這一路,有意無意間,兩人接觸的機會不算少。
他們曾一個屋簷下躲過雨,野外露宿時也曾並肩觀過星,甲板上望川暢談,船艙內執棋對弈……
試探有,推拒也有,都是聰明人,薑佛桑是何態度,裴迆心知肚明。
他也做不來放低姿態去挽留一個人。
然而他也清楚,薑佛桑這一回北地,兩人之間便真就再無一絲可能了。
或許,驕傲放下一時,也沒什麼。
“六娘,”裴迆斂了笑意,踟躇著開口,帶了幾分鄭重,“若你肯,脫離蕭家之後,我——”
“十七郎君,”薑佛桑打斷他,笑容柔和而平靜。
既然他已把話挑明,薑佛桑索性也便直言:“郎君許是某一時刻對我動心過,但那不是全部的我,我也不會永遠停留在那個時候。”
裴迆一怔之後,先是想到了無相山中的她。雖侃侃而談,卻柔婉可心,並不紮手。
接著是棘原城外通身凜冽、滿目肅殺的她……
裴迆確定自己那時應當沒有表露出任何異樣。
左思右想,想到了那聲“六娘子”。
那一瞬的遲疑,自己或許都未察覺,竟早已被她透。
忽而一笑,半自嘲,半悵然:“隻是一個恍神,六妹妹便成了隔岸花,再也采擷不到了。”
薑佛桑亦笑:“曾經我視十七兄為雲間月,而今十七兄視我為隔岸花,終歸是無緣也無份。不過話說回來,這何嘗不是另一種緣分?”
一個六妹妹,一個十七兄,塵埃既定。
紫金寺業已在望,兩人卻並不曾踏足。興起而至,興儘自當返。
下山的路,薑佛桑走在前。
裴迆望著她婀娜娉婷的身影漸去漸遠。
想起那一日兩人於船艙聽雨對弈,曾問過她替嫁之事是否出於自願。
她答,這世上能完全如願者有幾人?
裴迆回味著她的話,點頭表示讚許:“生於樊籠裡,哪得自在身。”
她卻是反問:“君之樊籠是天地,亦或是家門?”
不待他開口,又自顧笑道:“心自在,天地皆寬,其他也不算什麼了。”
隨之落下一子,乾脆利落,截斷了他的所有生機。
裴迆看著一片敗局,不合時宜憶起了那封散發著淡香的信箋——曾被他遺忘於一角,後來每一個字都諳熟於心,然而寫信人卻似乎已非昨日之人。
“六娘果真拿得起放得下。”他佯歎。
她則笑言:“既拿得起,自當放得下。若拿不起,更該放下。”
自回憶中抽離,裴迆搖頭一笑,這一笑已帶了幾分釋然。
隻悔無相山中不曾開口相留,而今香味已淡,斯人已遠,確實該放下了。
往前走了幾步,想起什麼,揚聲問:“全部的你,那個他又能否接受?”
那個他指的是誰,毋需明言。
“不重要。”
薑佛桑並未駐足,也未回頭,認真走著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