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1 / 2)

人類跟惡魔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物。

人類弱小, 惡魔強大;人類溫和,惡魔殘忍;聰明的人類詭計多端,陰險的惡魔簡單粗暴。如果對人類而言, 愛是付出、風險、陪伴、誓言跟永恒, 那麼對於惡魔來說,愛又意味著什麼呢?

這個問題,是伊芙窺見伊爾澤平靜而又恐怖的一麵的開端。

伊芙將雙手背在身後, 她安安靜靜地佇立在一塊墓碑麵前。這塊墓碑是屬於一位老婦人的, 她是神殿最忠實的信徒,多年來風雨無阻、日日來神殿禱告, 是一位極具聲望的老人。不久前她染了病,身體變得越來越虛弱,撐過最後一個冬天後便去世了。

這塊墓碑是與她恩愛的丈夫為她置辦的。

天上正飄著蒙蒙的細雨, 鉛一般的烏雲沉沉地壓了下來, 讓人喘不過氣。伊芙沒有打傘,細細的雨濡濕了她沉默的目光,過了一段時間,她便抬起頭,用這樣濕潤的目光望向站在她身旁的、一直盯著她側臉的伊爾澤,冷不丁地說:

“如果我死了, 你會怎麼樣呢?”

伊芙沒有看向他的時候,伊爾澤便專注地看著她的側臉,一旦她朝自己投向目光,伊爾澤就更加認真地看著她的雙眼。

伊爾澤不假思索:“我會複活你的。”

伊芙沒想到這個女友的死亡發問還能有這種詭異的回答,一時之間有點無語,忍不住說:“有這種方法麼?”

“有的,而且並不困難。”伊爾澤一本正經地回答說。他頓了頓, 補充道:“隻是複活之後沒有自己的意識,隻能聽從主人的話。”

伊芙糾正他:“這樣就隻是個傀儡而已吧?根本不是我啊。”

伊爾澤不解:“……為什麼不是?”

“完整的人類是包括身體跟靈魂的,”伊芙說,“而失去靈魂跟思想的□□,跟一塊石頭、一塊墓碑沒什麼差彆……就算這樣你也沒關係麼?”

伊爾澤看上去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用他那堪稱迥異的思維消化伊芙的語言。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說:“沒關係。”

“你在我身邊就好。”伊爾澤回答說。

伊芙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像是刻意刁難他一般又問道:“那如果是你快死了呢?”

顯而易見,這個問題在伊爾澤那裡也擁有著不假思索、清晰完整又絕對不被理解的答案。伊爾澤表情專注地看著她,他的眼睛很黑,幾乎透不出光,當他沉默而又平靜的時候,目光總是透露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可怕。

伊芙猜到了答案,但她並不覺得可怕,隻是輕輕地提醒對方說:“如果你愛我……你就不應該傷害我。”

伊爾澤:“……”

“既然這樣的話,”伊爾澤慢慢地說,“那我會回來的。”

伊芙:“?”

“如果隻有身體,我會讓身體回到你的身邊;如果隻有靈魂,那麼我——”

說到這裡,伊爾澤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停了下來,用一種微妙得難以形容的眼神注視著伊芙,仿佛正在思考什麼。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性命短暫的人類會想要一份永恒的愛……但如果是你,”伊爾澤聲音緩慢,卻又足夠堅定,“我會做到的。”

人類跟惡魔是兩種迥然不同的生物。

人類表現出來的所有語言、行為在惡魔眼中都會重新解構、變成可以用他們的思維簡單理解的方式,最後再進行拙劣的模仿與回應。

換句話來說,人類幻想中的永恒的愛,在惡魔那裡是絕對不存在。

字麵意義上的、從身體到靈魂地完全融為一體,占有對方的□□、支配彼此的思想,兩個人共同享有無儘的力量與壽命,相互陪伴、相互擁有……這不就是所謂的永恒麼?

伊爾澤決定給她的,就是這樣的愛。

……

伊芙睡了過去。

她睡著的模樣十分安靜——伊芙原本就不是性格活潑的人,隻有在開心或者彆有目的的時候說幾句討人歡心的俏皮話。

但她睡著的時候實在是太過安靜了,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就像一具屍體那樣。夏維爾守在她的身邊,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萬分不放心地檢查她的呼吸,直到確認她的的確確擁有著平緩柔和的氣息後才鬆了一口氣。

比起力量強大又身經百戰的神殿騎士跟惡魔大公,伊芙身為人類,身體實在過於孱弱。夏維爾尋找到了一處密林深處的洞穴,當作可以讓伊芙稍作休息的地方。

夏維爾解下來身上的鬥篷鋪在地上,讓伊芙可以毫無顧慮地躺在那上麵。他就守在伊芙的身邊,但並不是很近,他保持了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讓他們兩人的中間隔了一道正在燃燒的、橘紅色的火光。

溫暖的火光映照在伊芙的臉上,讓她變得像一幅美麗的畫,畫上隱隱浮動著陰影。

夏維爾注意到她的身體更加孱弱了。她變得更瘦,呼吸更輕,雖然她隱藏得很好,但夏維爾仍舊看出了她不經意間表現出的巨大的疲憊,像是有什麼東西藏在她的身體裡,正在肆無忌憚地、貪婪地汲取她的生命力。

“如果她堅持不吃惡魔的肉,抗拒轉化,”沙耶克說,“她就會越來越虛弱。”

夏維爾麵容沉靜地守在伊芙的身側,他偏過頭,火光在他的眼睛裡忽明忽滅。他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地看了伊芙很久,才終於向她伸出那隻常常握劍的手。

夏維爾輕輕地摸了摸她落在地上的發梢。

但這樣一個動作就已經讓他表現出不同尋常的小心謹慎,他動作很輕,撫摸了兩下發梢,他便抬起眼睛,確認伊芙仍舊沉睡、沒有被他的舉動驚醒後,才繼續撫摸她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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