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這才收回了視線,轉過頭同皇後稟報道,“安陽已經有了消息,平安。”
皇後的神色先是一愣,隨後便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熬了這一個多月,她可總算是活了過來。
“人呢,如今在哪,找到你父皇了?”
“在西域。”
太子的話音一落,皇後的臉色就變了,“西域,她不是去了西戎?”
皇後因五公主的事,臥床了一個月,太子瞞到今日才說了實話,也是因為再過幾日,皇上便會歸朝,瞞也瞞不住。
見皇後的神色又緊張了起來,太子出聲安撫道,“母後放心,有韓靖在,過段日子,便會回來。”
好半晌,皇後才喘回了一口氣,“本宮就說呢,怎地突然跑去了西戎,合著她去西域的念頭,壓根兒就沒滅過.......”
皇後說完,神色陡然一白,緊張地問道,“那西域和親的公主呢,懷安公主可到了?”
太子道,“烏孫一族生了內亂,先前的頭領已經被殺,兒臣已知會了送親隊伍,先護送懷安公主回京,和親之事,日後再議。”
皇後聽得一顆心七上八下,卻沒了先前的緊張。
這西域果然不是個太平之地,想起安陽之前還曾鬨過要去和親,心頭一陣後怕,趕緊同太子道,“讓韓靖早些將安陽帶回來。”
太子點頭,“嗯,母後放心。”
有韓靖在安陽身邊,皇後倒也不是很擔心。
如今人找到了,已經算是最好的消息了。
皇後沒再追問,歎了一聲道,“過幾日你父皇也該回來了,要是知道安陽逃婚,去了西域,也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
太子沒出聲,也沒走。
同往常一樣,坐在那一動不動,皇後看了他一眼,問道,“太子最近不忙了?”
太子撐在膝上的手,輕輕一動又蓋下,點頭道,“倒不是太忙,春闈已過,過幾日便該揭榜,兒臣過來陪陪母後。”
這態度也不稀奇。
自打皇後生病後,太子格外孝順,三天兩頭的過來,陪著她坐一陣,即便沒什麼話說,也要坐在屋內,喝上一盞茶後才走。
太子孝順是好事,皇後倍感欣慰。
適才說起皇上回京,皇後突然想了起來,抬頭喚了一聲,“韻姐兒,你過來。”
唐韻點頭走過去,垂目立在了皇後身旁,乖巧地應道,“娘娘。”
皇後看著她愈發明豔的五官,柔聲問道,“寧家老爺子是你外祖父,如今立了功,過幾日就該歸朝,平日裡你同他可有過聯絡?”
皇後問完,太子的目光便抬了起來,眸色中帶了些嘲諷,落在了對麵那張臉上。
他倒要看看有沒有半點心虛。
唐韻的神色卻意外地平靜,答道,“回娘娘,有的,一直都有聯係。”
太子:......
成。
有本事。
過河拆橋是吧......
太子偏過頭,懶得看她那張忘恩負義的臉。
“如此甚好,本宮之前便同你說過,待來日你出宮之時,本宮許你一個公主的名號,如今你又留在宮中照顧了本宮月餘,本宮更應感謝,這次趁著你外祖父立功歸來,咱們喜上加喜,一道將這事兒給辦了。”
太子偏過一邊的黑眸,眼見地一跳。
回過頭又盯著她,想知道她會如何回應。
“名字本宮都想好.......”
跟前的那張臉,沒有絲毫波動,如同那日顧景淵找上門一般,嘴巴又被泥巴糊住了,太子忍無可忍,一咬牙,“母後。”
皇後的話沒說話,突然被打斷,詫異地看向太子。
太子的臉色穩了穩,解釋道,“此事還是等父皇回來後再議。”
賜公主封號,並非小事,倒也不是皇後一人能做主的,皇後便也罷了,“也行,等陛下回來,本宮再商議,本宮要真能得了你這麼個女兒,也算是福分。”
唐韻忙地跪下謝恩,“民女承蒙娘娘厚愛。”
“起來吧,去膳房催催,本宮那雪梨羹好了沒。”
唐韻點頭,起身走了出去。
太子屁股一抬,正要跟出去,皇後突地道,“太子留下,本宮有話要問。”
太子隻得坐了下來,神色儒雅地看向皇後,“母後有何事?”
皇後深吸了一口氣,同跟前的蘇嬤嬤使了個眼色,蘇嬤嬤會意,埋頭將屋內宮娥都帶了出去。
屋內隻剩下皇後和太子兩人了,皇後才開口道,“先前本宮問你,心頭可有太子妃的人選,太子說待春闈之後再給本宮答複,如今春闈快要揭榜了,太子能給本宮答複了嗎。”
太子喉嚨輕輕一滾,“母......”
“行吧,本宮也不問你了,就董家姑娘,等你父皇一回來,咱們就派人去回話。”
太子擱在膝上的手微微一撐,脊背直了起來,“兒臣,心頭已有了人選。”
皇後詫異,“是嗎,哪家姑娘?”
不待太子回答,皇後又道,“但願這回太子能選個咱們都滿意的,蘇家姑娘雖說已經沒了,但本宮自來都沒瞧上,且蘇家姑娘走後,本宮見太子似乎也並沒有過悲傷之色,太子妃一位,雖牽動國運,母後還是希望你能找個自己喜歡的,不說像你表弟淵哥兒對韻姐兒的那份癡心,起碼你也得找一個心頭對其有些感情的姑娘,這一輩子才能輕鬆。”
太子:......
太子已經冒到了喉嚨口的名字,被皇後一句話說完,又咽了回去。
皇後越說越偏,“上回本宮聽你舅母說,淵哥兒一直不肯許親,你有空也勸勸他,問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實在放不下韻姐兒,本宮就再去問問韻姐兒的意思,如今寧家也起來了,再由本宮做媒,韻姐兒嫁去國公府做個正夫人,不成問題。”
皇後抬頭,見太子一直不說話,臉色也越來越不自然,皇後的話又轉了回來,問道,“太子適才說,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話音落了好一陣了,太子都沒答,皇後正欲再問,太子突然起身,掀開衣擺,跪在了皇後麵前,“兒臣心頭的人選是唐家大姑娘,唐韻。”
屋內一陣安靜。
皇後看著他,太子低著頭。
好半晌,皇後又才問了他一聲,“誰?”
太子再答,“寧家的表姑娘,唐韻。”
又過了好一陣,皇後的聲音才響了起來,“太子能給本宮一個理由嗎。”
“寧家三房此次在西戎立了功,大房寧衍也將榜上有名,寧家將來的勢力不可小窺,兒臣以為,娶其表姑娘為太子妃,定能穩固......”
“到底是為何?”皇後一聲打斷。
她又不瞎,她看得見。
這一個月,他哪回過來,那雙眼睛不是黏在人家身上的?前腳走,後腳就跟上。
什麼孝順,什麼寧家權勢。
他那點心思,她豈能瞧不出來,他就是看上了人家。
皇後已經不用再去向他求證,她隻想知道他是何時生了心思,皇後不待他答,直接問他,“何時開始的。”
太子沉默了一瞬,如實道,“去年重陽前。”
話音一落,屋內更是一陣出奇的安靜。
去年重陽前。
唐韻是重陽後,在龍鱗寺救安陽後才進的宮。
重陽前,他就......
皇後存了最後一絲僥幸,問他道,“你接她進宮的?一直藏在你東宮?”
太子跪在那,沒說話。
皇後神色震驚地盯著他,腦門心突地一陣跳,良久,突地一巴掌拍在了身旁的木幾上,幾麵上的茶盞蓋兒震得叮鈴隻響。
“太子就是如此自律的。”皇後難得被氣成這樣,目光也難得對太子露出了嚴厲。
他是堂堂太子,他的禮義廉恥呢。
“你就是如此......人家一個姑娘,你,你......”皇後回回被氣結,都罵不出來話。
想起顧景淵對唐韻的癡心。
再想起他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且他還選了秀,唐韻險些就被送進了三皇子那......
皇後兩邊眼角直抽得慌。
“兒臣會負責。”
皇後緩了好一陣,胸口的那股悶氣才緩了過來,“行,你負責,你自己去同你父皇求吧。”
她是張不開這個口了。
臉都被臊儘了。
那韻姐兒對安陽,對她,好得沒話說。
怎就被他這個......
“你出去吧,你父皇一回來,寧家便會被封賞,寧家就這麼一位表姑娘,想必寧老爺子定不會虧待了去,你要想不出法子,本宮便賜給韻姐兒一個封號,咱不能對不起人家。”
*
唐韻適才從皇後屋裡出去後,便去了膳房催羹,剛端著一碗雪梨羹回來,一抬頭,正好見到太子出來。
唐韻俯身請安,讓到了一邊。
太子的腳步卻停在了她跟前,伸手遞過來了一個小瓷瓶,“拿著。”
裡頭是他專程讓劉太醫治成的醫治寒症的藥丸。
唐韻騰不出手,也沒打算接,“上回殿下給民女的,還未用完。”
太子眉目一皺,“為何沒用完?”
他算好了,一日一粒,今兒剛好用完。
唐韻神色平靜,“沒喝避子湯,民女的寒症已經好了。”
太子:......
太子被她的話哽得心口一悸。
想起適才皇後訓斥他的話,心頭到底生出了幾分愧疚,伸手將那小瓷瓶輕輕地給她塞進了袖筒,“藥丸為溫補,多吃幾日對身子有好處。”
唐韻沒再應,轉身進了屋。
見她進來,皇後娘娘的臉色才緩緩地緩和了下來,也沒去質問她半句,裝作不知,隻是看著她的目光,愈發柔和了一些。
再想起自己那不是東西的兒子,皇後的腦子裡破天荒地想出了一個罵人的詞兒。
人模狗樣。
*
三日後。
皇上親征凱旋而歸。
西戎歸周,等於打通了一條通商之路,受惠最大的是大周百姓,金陵城內天還沒亮,百姓便開始鬨騰,鬨到了巳時末,終於見到了歸來的隊伍。
皇後一早就候在了宮門外,探消息的太監半個時辰稟報一回。
“已經進城門了。”
“已過了東街。”
“娘娘,陛下回來了。”太監跑著趟爬上了宮門的城牆上,剛說完,宮門外便是一陣馬蹄聲,皇後轉過頭,便見到了歸來的隊伍。
皇後轉身下了城牆,立在宮門內候了一陣,便見到了騎在馬背上的皇上。
兩月不見,皇上倒是滿臉的意氣風發,笑著夾了一下馬肚,“皇後來了。”
皇後上前迎去,“陛下......”
唐韻今兒也去了,跟在皇後的身後,抬頭朝著迎麵而來的隊伍望去。
威嚴英勇的鐵血將士堆裡,唐韻一眼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寧玄敬。
——她的外祖父。
唐韻看著那道滿目關切的目光瞧了過來,彎唇衝其一笑,清透的眸子內,猶如萬雪化儘,一瞬之間回了春。
背負在肩頭的一切擔子,也在這一刻,終於鬆懈了下來,清透的眸子內,除了夙願達成的喜悅之外,更多的是解脫。
母親說:你雖不是男兒,但在母親心裡,你勝過男兒。
母親。
女兒熬出來了。
快七年了,過程雖然艱辛,手段雖見不得人,但她終究是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