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玄敬歎了一聲,似是拿她沒了辦法,回頭瞅著她,囑咐道,“住幾日就回來。”
唐韻見他應下了,高興地點頭,“好。”
一樁大事了了,唐韻才低頭飲了一口茶盞裡的茶,茶水一入侯,一股子苦味瞬間蔓延到了舌尖,唐韻皺著小臉,“外祖父這喝的是什麼茶葉,好苦。”
寧玄敬終於在她臉上看到了幾分小姑娘該有的俏皮模樣,心口的鬱結總算消了些,笑著道,“濃茶醒腦子,那福安倒是忘記給你換一盞了。”
寧玄敬抬起頭,正欲喚福安進來換茶,唐韻又繼續飲了起來,笑著道,“那我也醒醒腦子,這幾日儘睡懶覺,沒給外祖父請安。”
寧玄敬一笑,“我要你請什麼安,睡懶覺怎麼了,能睡著是福......”
唐韻留在寧侯爺屋裡喝完了一盞茶,才離開。
人一走,寧玄敬的臉上的笑容便慢慢的消失了。
什麼想無牽無掛出去看看,什麼靜不下心來,他豈能不知道那丫頭的心思,她是怕自己連累了寧家,耽擱了衍哥兒。
當初她用那番話讓自己拒了皇上賜下的婚事,必定也料到了後果,在太子妃進東宮之前,她不可能先成親。
可她一個姑娘,已經十七了,還能等到何時......
她是將寧家拉出來了,可自己卻還在那泥潭裡,關鍵還無人能夠幫得了她。
寧玄敬心頭怎能不煎熬。
*
唐韻在寧侯爺那飲了一杯濃茶,回去後,還當真就沒了瞌睡。
捧著書瞧了一陣,看到了末時,又才漸漸地生出了困意。
手裡的書本慢慢地落下搭在了腿上,唐韻坐在軟榻上正撐著頭打起瞌睡,三公子寧衍便來了,買了她今兒說的劉婆子家糯米團子回來。
寧衍見她立在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臉上明顯有個紅印,不由一笑,“這幾日天氣微熱,人是有些乏,表妹困了,便去榻上歇息一陣,可彆麻了手腳。”
“好。”唐韻被他看破,麵色有了幾分窘迫,“三表哥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世家的公子哥兒一旦相聚起來,哪回不是鬨到天黑,更甚者,夜裡都有不回來的。
此時太陽還當空呢,三表哥怎就回來了。
“幾人家中有事,早早被家裡人叫了回去,倒也不急這一回,再約便是。”寧衍說著,將手裡的紙袋遞給了她,“趁熱吃,軟和。”
唐韻接伸手接過,笑著道,“多謝三表哥。”
“不必客氣,不過是順路,表妹吃了歇息一會兒,我先不打擾了。”寧衍進來後,一直站著,一口茶水也沒喝,說完後極為守禮地退了出去。
阮嬤嬤送他出了門口,再進來,便見唐韻立在那兒,神色有些呆愣。
“姑娘?”阮嬤嬤上前喚了她一聲,又回頭瞧了一眼門口,大抵知道她在想什麼,笑著道,“姑娘雖住在寧家,但到底是個表姑娘,三公子不多留,多半也是想避嫌。”
唐韻的眸子一斂,收回了視線,轉過身,輕聲道,“正因為他如此,我才擔心呢。”
之前在寧家鋪子時,三表哥也曾單獨同她共處過,那時候他都未曾介意,也沒想過要避嫌,如今突然在意起來,便是心頭對她的感情已經起了變化。
不拿她當妹妹了,又怎可能不顧及。
唐韻低頭看著手裡的糯米團子,心口突地一縮,眼眶漸漸地生了紅。
太子已經到了寧侯府四回,每回明公公都跟在了身旁,三表哥豈能認不出來。
他什麼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同太子有染,知道自己已經沒了清白,他沒法來問過自己一句,但他心疼她,怕她將來的日子難熬,是以,才想出這麼個法子。
娶她。
阮嬤嬤遞個茶盞的功夫,轉身便見唐韻坐在軟榻上,將一整個糯米團子都塞在了嘴裡,兩邊粉腮被撐得圓鼓鼓的,一麵嚼著,一麵被噎得落了淚。
阮嬤嬤嚇了一跳,忙地將茶盞遞給了她,“姑娘,你慢些......”
唐韻沒應,待將嘴裡的糯米團子,一點一點地咽了下去,才抬起頭吩咐阮嬤嬤,“嬤嬤收拾東西吧,明兒咱們去寧苑。”
*
翌日一早,唐韻便走了。
不過是小住幾日,隻為了貪吃幾口櫻桃,也沒什麼好同大夥兒辭彆的。
午食用飯,寧家的人才知道。
大夫人先是一陣詫異,“怎麼去寧苑了?”
寧侯爺沒答應她,倒是直接轉過頭同三夫人吩咐道,“去尋幾顆櫻桃樹,給那丫頭種上,為了吃幾顆櫻桃,還讓她舍了堂堂侯府,跑去了寧苑。”
幾人都曾住過寧苑,知道那院子裡確實有一顆櫻桃樹,走的時候就已經偏紅了,這會子枝頭怕是正紅。
倒也沒人去懷疑旁的。
三夫人一笑,“就算今年種上,也吃不成了,這韻丫頭走的時候,也不說叫上我,我也好去摘一籃子回來......”
大夫人接了話,笑著道,“你要吃,待會兒我讓人去買,她一個小姑娘貪新鮮,莫不成你還要去湊個熱鬨,那一棵樹,能經得起你摘上一籃子?”
大夫人這一句話,不僅堵了三夫人,也及時地堵住了寧二公子和寧五公子的嘴。
兩人還正打算去湊熱鬨呢......
寧衍一句話也沒說,用完飯便回了屋,拿起書本坐在書案前,瞧了一陣,怎麼也沉不下心思。
小廝進來,見他坐在那雙目失神,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他家公子隻要是讀書,可從未走過神。
小廝還未反應過來,又聽他突地道,“你說,何時我才能真正地護住一個人。”
今日太子沒再上府。
是何原因,他也清楚。
昨兒早上,韻姐兒去見了太子,他都看到了。
“這幾日你多盯著寧府的人,尤其是二公子和小公子,要是他們去了寧苑,立馬通知我。”
小廝雖不明白但也點了頭,“是。”
*
唐韻走得早,辰時已到了寧苑。
院子裡的一樹櫻桃果然紅了枝頭,一進去阿潭便忍不住了,“待會兒姑娘安頓好了,奴婢去摘些下來。”
寧家人剛走不久,寧苑的院子還算乾淨。
阮嬤嬤和阿潭花了大半個時辰,將主屋收拾了出來,阿潭正要去拿竹籃,被阮嬤嬤一把拉住,遞給了她一袋銅板,“你去集市上買些方糖出來,櫻桃閹了糖才甜。”
阿潭自然樂意,立馬應道,“好。”
阿潭一走,阮嬤嬤便去了門口,立在那候人。
辰時三刻了,阮嬤嬤還沒見到人,彆說人,連個馬車影子都沒瞧見,阮嬤嬤等了一陣,折身去同唐韻稟報,腳步剛走上台階,跟前的門扇突地“嘭——”一聲合上。
阮嬤嬤:......
這,到底是從哪兒進來的。
唐韻坐在蒲團上,也被那道關門聲,震得心口一跳,此時兩人之間那股子緊張冷冽的氣氛,唐韻很難想象,曾在東宮抱在一起你儂我儂過。
“殿下,喝茶嗎?”
“不必。”太子今兒沒穿朝服,身上的衣裳甚至沒有半點龍紋的痕跡,玉冠束發,清雋得一塌糊塗,但那臉色,實在談不上好看。
唐韻也沒再瞞著了,直接承認道,“那夜去會吳貴嬪的人,是我讓徐美人找來的死囚,並非前朝逆黨。”
太子的反應比起昨日,倒是平靜了許多。
昨日回去,趙靈也已查出了消息,人是徐美人尋的。徐美人沒那麼大膽子,也不會清楚吳貴嬪的家世和寧家的恩怨。
“還有呢。”
唐韻:“沒有了。”
太子:......
太子看向她,銳利的目光似是要將她那一雙清透的眸子戳穿,看看那底下藏了多少對付他的心眼兒。
“你說,孤不會為難你。”
唐韻不太相信他,“當真?”
太子:.......
他說什麼來著。
他就知道她藏了一肚子的壞水。
太子喉嚨一滾,儘量讓自己的麵色和悅,“嗯。”
她一個手無寸鐵,被自己逼到這宅院裡住的姑娘,他h有什麼好為難的。
“唐家出事之前,我便從吳氏身上,察覺出了蛛絲馬跡,唐文軒縱然有那個本事......”
太子:......
嗯,唐文軒。
唐韻無視他眼裡的嘲諷,繼續道,“唐文軒能讓寧家進不了江陵,但沒膽子去燒寧家的鋪子,寧家經商多年,若是得罪了同行,遭其報複,定會有所發現,可寧家並沒有半點防備,猶如一夜之間遭了橫禍,揚州官府更是一點線索都沒尋到,匆匆將案子定位了尋常走火,唯一可疑的便是巧合,吳氏一門鐵匠出身,所有人都懷疑不到他的頭上,但吳氏此人極為愛慕虛榮,起初還能藏得住,日子一長變也暴露了本性,她會認字,會算賬,行為舉止像極了一個大家閨秀,甚至教了她兩個女兒宮中的一些禮儀。”
唐韻抬頭看向太子,道,“起初隻是懷疑,後來寧家到了江陵繼續遭劫,我便可以肯定,是吳家所為。以吳氏和吳貴嬪的年齡,也不難猜她們的身份,當是前朝衛國公安侯爺之女。”
太子沒說話,盯著她臉上那抹冷靜沉著的神色,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他是真眼瞎。
“我雖知道謀害寧家之人,是前朝的逆黨,但以我之力,並不能擺脫,隻能借著殿下之手,引殿下到寧家鋪子......”
她找死。
太子陡然變了臉色。
唐韻的脊背下意識往後一仰,“殿下說過不生氣的。”
“再說這事兒於殿下而言,也沒吃虧,殿下不也騙了我嗎,殿下難道就不知道謀害寧家的人是誰?”
太子:......
唐韻繼續道,“殿下是知道的,可殿下事後編出來的那番肺腑之詞,我是真信了,殿下說的可感動了,什麼寧家有事兒,為何不早點說呢,殿下是太子,還護不住我......”
之類雲雲。
那般假惺惺的話,虧他好意思說得出口。
唐韻說完,人就被擒住了。
在那隻手掐上來之前,唐韻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及時一聲製止住,“殿下彆掐我。”
他掐人可疼了。
太子大抵是被她這一聲不知天高地厚的嗬斥,震住了,愣了幾息,還真就沒掐上去。
唐韻心頭儘管虛得發抖了,但還是強迫自個兒抬起了眼睛,真誠地看著他,“無論如何,殿下救我是真,我很感激。”
太子在她瞬息轉變的臉色之間,還未來得及去揪住她的那份放肆,唐韻的眼裡又是一片清透,看著他燒得怒火的深邃黑眸,軟聲道,“殿下,能放過我嗎。”
放了她和寧家。
她也並非毫無條件,唐韻誠心實意地同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給殿下當線人。
隻有這樣,他可能才會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