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鳳丫頭是幫我當家的,我有失察之責,老太太連我也一起罰吧。”王夫人起身。
王夫人隻說自己隻有“失察之責”,顯然,也是見勢不妙,不想為王熙鳳說話了,想明白婆婆邢夫人、嬸子兼姑媽王夫人的真實心思,王熙鳳頓感天旋地轉,險些暈倒在地,扶住鴛鴦勉力支持。
賈琮微睨王夫人,繼而收回目光,這個王夫人,比王熙鳳強太多了。
王熙鳳找借口打發了賈璉的通房丫頭,又怕彆人認為自己嫉妒,欲蓋彌彰,強迫心腹平兒給賈璉做通房,而且每年行房還有規定的次數。
王夫人怎麼做的?她容忍了賈政的趙姨娘、周姨娘,以退為進、欲擒故縱。
封建社會,婦人妒忌、無子、多言、多病、不孝等,名列七出之條。
王熙鳳有好幾條是犯了“七出”的,所以結局是“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而王夫人比她的內侄女王熙鳳高明太多了,容忍了趙、周兩位姨娘不說,趙姨娘與她的丫頭彩雲合夥偷東西,王夫人“視而不見”,而且,王夫人平時吃齋念佛、慈眉善目,裝得太好了!
一旦涉及賈寶玉名聲,王夫人才獠牙畢露,借禮教對女子的束縛,幾句話逼得金釧跳井,老王聞之,流下了偽善的眼淚。
四兒說了句與寶玉同生日,同生日要做夫妻,被老王趕走,晴雯四五日米水不沾牙,趕出去便一命嗚呼,芳官等人被老王“善良大度”地送予尼姑庵,“俏丫鬟抱屈夭風流,美優伶斬情歸水月”。真實內幕如何呢?老尼姑隻會把芳官等人變成做苦力的雜役……
當然,客觀地說,晴雯、芳官有自己作死的地方,這時代大多不容忍有個性的女人,尤其是有個性的奴才。
王夫人的這些偽裝,以封建時代對女人的要求來說,是挑剔不出毛病的,這是她比王熙鳳高明的地方,王熙鳳的風評並不好,現下內侄女東窗事發,王夫人雖是不得不站出來,心裡卻恨不得一腳踢開王熙鳳,幫我當家?還是給我丟臉?同時,對於挑起事端的侄兒賈琮,庶子也想爭鋒?大嫂邢夫人也坐不住了嗎?賈琮先受委屈與否,她不想考慮,考慮也要從自身利益出發……
……
金錢蟒鍛裝穿在王夫人身上不刺眼,顯得高貴、得體、大方,賈母眼看這對妯娌雙雙起身,心思各異,沉吟道:“這事兒,鳳丫頭不必說,卻也牽扯到王氏的臉麵,這家是你當的……那三個刁民,不外乎索賠,拿些銀子打發也就是了。來旺夫婦,我會親自審問,按琮兒說的,誰也不許插手,至於鳳丫頭要不要當家……”
賈母瞅時時刻刻不忘討她歡心的王熙鳳一眼,難以決斷,拍板道:“行了,鳳丫頭身子也不好,先回院將養,早晚仍是過來請安,這事兒我問明白了,會給你們答複,琮兒……”
如此複雜的難題,從來想不到是比賈環更不堪的賈琮給她出的!而這個難題,她做不到一錘子定下來!如今賈史王薛四大家族,賈、史兩家,有祿無權,賈政權在工部,不值多少,薛家早就沒有做官的,隻是皇商,王家的王子騰,以京營節度使遷九省統製,才是頂梁柱……能不考慮王家嗎?無王熙鳳在側,注定攆出去的來旺夫婦必說真話……賈家的清譽,能不影響宮裡的元春嗎?
老祖宗揮手道:“罷了,琮兒,如果你們真受了委屈,我不會坐視不管的,下去吧,聽你老子和母親的話,好好念書。”
“孫兒感念老太太不罰之恩。”賈琮長長一揖,先退後幾步,掀簾,悠然從容地走出去。
門外廊下,琥珀、平兒、豐兒、金釧、彩霞……一大幫丫頭在等主子,王熙鳳步下青石台階,玉手微扶太陽穴,大紅撒花洋縐裙襯托出她的曼妙玲瓏之姿,一覽無餘,金黃瓔珞、鳳釵、石青銀鼠褂,步履微動間,忽然伴隨胸口的劇烈起伏歪倒,平兒、豐兒扶住,急道:“奶奶……”
王夫人的臉色,稍微有些難看。
邢夫人眉梢一挑,一張肥臉,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皆是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她覺得倍兒有臉、有麵子:好兒子是自己調教出來的,壞媳婦不是幫我當家的。
反觀賈琮,既沒有得意洋洋、勝利者的表情,也沒有多深的擔憂,這些事情,對他來說,仿佛不值一提、不足掛齒,井蛙安能觀天?燕雀安知鴻鵠?倒是小廝孫福,洋洋自得地跟隨主子爺,慢騰騰地出了後門,留給她們一道瀟灑的剪影。
……
前麵的事兒都是細雨微風,這回是狂風暴雨,小叔子賈琮與嫂子王熙鳳的白熱化宅鬥,席卷榮國府,不少下人再次見識了琮爺的手段,連東邊的寧國府,也有所風聞。
不少人在等待,等待結果的揭開、答案的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