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2 / 2)

興隆街,劉府,大抵雍樂一朝物質水平還不錯,賈府這種中等人家也排場奢華,秦業、劉東升的家宅都自稱府邸,掛上牌匾。有後台有背景的京官,家宅都是官家的,由工部提供,建設部和水利部嘛,先建設自己,再建設他人。

孫福先下馬,欲把兩匹馬拴在路邊楊樹,劉府門房出來道:“去去去!你們乾什麼的?”

賈琮對孫福使個眼色,拿出劉東升的貼身玉佩,孫福見勢遞上二兩九分九厘碎銀,那門房本想多收幾分的,見了自家老爺玉佩,隻得作罷,露出笑臉,叫他們牽馬匹到前院馬廄,孫福腹誹:“嘿嘿,就是不給足你三兩,惡心死你。”

他主子自然不知曉他的這點心思,門房通報,留他們到書房用茶,片刻劉東升才過來。

古人接客的地方是有講究的,按照親近程度從低到高,一般是:客廳、書房、花廳。

劉東升先問他學業怎樣,下人上茶,談了一陣,劉東升道:“宛平縣令樊林與我有些交情,子禮若是縣試過關,而被黜落,我會盤查,若是不過關,我也絕不會徇情的。”

他說話時,臉上疤痕真有點瘮人,估計上麵也就是看他這點,認為沒有威嚴,才遲遲沒高升吧,當然主要是沒關係,也許是吏部文選司送禮不夠。劉東升的性情與秦業類似,但有區彆,聽他談話,這人更注重政績一些,而秦業比較清,劉東升這種人,適合當禦史,上麵倒沒看錯。

賈琮答了聲“是”,估摸差不多了,便自然而然拿出賈珍罪名的卷宗來,一條條、一樁樁,清清楚楚。

劉東升看畢,奇怪道:“子禮,這賈珍是你堂兄,你為何不顧及……”

“象新先生,實不相瞞,於公於私,晚輩皆不該隱瞞,家兄如此作為,是置晚輩家族於不顧,這是私。家兄這些不法之事,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天恩皇糧,這是公。”賈琮談吐清晰,語氣不高不低:“而且,家兄覬覦兒媳,那秦氏便是晚輩老師之女……”

“畜生!”劉東升拍案而起,勃然大怒,臉龐傷疤的扭曲,看起來更加醜陋:“劉象新若是早知賈珍是如此毫無廉恥之輩!怎會等到今天!”

賈琮大喜,聽秦業之言,觀劉東升舉止,他料定劉東升必是嫉惡如仇的人,雖然,劉東升某些方麵苛刻了些,但不失為一個好官,他來時心裡是有點把握的,不過官場之事牽涉太多,劉東升會不會冒險,他不知道,但隻要有希望,他就會去做。

沒有什麼事,能百分百成功,對賈琮來說,有希望就夠了。

賈琮道:“晚輩毫無辦法的是,家兄覬覦秦氏,根本無法告官,如何拿出憑據?其二,如果拿出憑據,秦氏貞節有損,還有什麼顏麵活在世上?其三,晚輩又有何麵目去見老師?豈不愧對老師教育之恩?”

忽然站起來,賈琮長長作揖:“象新先生,您老是西城的巡城禦史,是都察院的風憲官,是朝廷的三法司表率之一。未上任京畿道之前,象新先生有權審查西城官員勳貴,所以晚輩隻能來求您,晚輩絕無戲弄之心,實在不想老師傷心、家族蒙羞。”

“你戲弄不了我,但你聰慧不假,求我是求對了。”劉東升沒有一口答應,沉吟道:“你先回去,此事我自有分寸。”

賈琮告退出書房,突然,劉東升又出來叫住,細細觀察他,須臾,拍拍他肩膀:“子禮,我聽秦郎中說,你要與他一起去永定河?學業不能廢,行萬裡路也是對的,我劉東升蹉跎半生,作為寥寥,你來日即便不是清流,若是為官,即便也不是好官,也要為民,就算是今天對我的報答,你能答應嗎?”

“晚輩謹遵教誨。”

“好,去吧。”

四大家族的權勢根深蒂固好多年了,又互相聯姻,他們不僅僅是四家,像王子騰,有好多門生,賈政也是,賈雨村是賈政轉交王子騰舉薦的,賈政未來還有傅試、賴尚榮等門生。

官場的關係網,很少有一個人、幾家什麼的,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很可怕。

是否動本?是否彈劾?

劉東升早過了氣血一衝,就上奏折的年紀,那種人,一般是年輕的禦史、給事中,也有嫉惡如仇的人,他們不必顧及前途,寧願一死。

古代有些人就是這樣,名譽比性命還重要,以一死換來青史留名,他們願意,而且樂不可支,抓住皇帝的錯處,噴得那個使勁。

明朝有位官員遭受廷杖,引以為榮,把錦衣衛打下來的一塊屁股肉,風乾,掛在自家門上,期盼流芳百世……

嘉靖帝被海瑞噴過,海瑞聲名大震,萬曆皇帝被噴成“酒色財氣”,一點脾氣都沒有。

但劉東升不是,年紀不小了,考慮得多,他想,要怎麼樣寫,對手才不會報複他,如果,他奏折一上,賈珍丟掉爵位,對他的名聲,是有好處的,關鍵是雍樂皇帝的脾性,他知道一點,這位皇帝陛下生猛、暴戾,人證物證俱全,把握還是有的。

還有一關,是司禮監的戴權,其實戴權這種太監沒有男人的能力,所以變態地攫取權力、金錢,廷臣越看低,他們越變本加厲,非要淩駕外廷之上,像送禮這些,賈珍不過其中之一,關係良好,完全談不上,隻要不涉及戴權本身,內閣票擬了,司禮監都會批紅呈上去。

大順的禦史言官,權力很大,哪怕是一個巡城禦史,七品小官,也有風聞參奏之權。反之,如果是不經查實胡亂彈劾,言官罪加一等,所以劉東升吩咐西城兵馬司的人,查證賈珍的這些情況多半屬實之後,才心思篤定。他往日在同僚和皇帝麵前有“忠直”之名,寧府的土地兼並大可以扯到陛下的新政上去……

考慮了方方麵麵,劉東升才引經據典,重新翻了朱熹集注、四書五經、聖祖的《聖諭廣訓》,文采飛揚地寫了一篇奏折,自己大為滿意,把賈珍說成了藐視王法、辜負天恩、仗勢欺人、強搶民女、虐待佃戶的十惡不赦之徒,而且都不帶一個臟字的。

劉東升首先顧及的肯定是自己的名聲,內閣首輔楊清和是他會試座師,由楊清和出麵,無論成不cd沒事,可是他曆來不受重用,如此做,楊清和反而認為他膽小怕事了,便打消這個計劃,至於賣賈琮人情,那是末等的原因了,賈琮現在還達不到他賣人情的程度,不過有多個未來關係的可能,聊勝於無。

奏折先呈通政司,通政使高文起是忠順親王的人,他先通報親王,商量之後,見奏折沒有不合規製的,呈上內閣,內閣次輔、首輔、閣臣認真看了一遍,加上票擬,多少心思埋在肚裡,轉交司禮監,司禮監批紅通過,再呈給雍樂皇帝。

劉東升在等,賈珍忙完了,得知被參的消息,焦躁不安。

賈琮卻沒有等,他還在辦另一件事,他的手段,不僅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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