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潮生是揚州巡鹽禦史老爺的出色幕僚,浙江紹興府山陰人,秀才功名,浙東學派成員之一,他奉命拜見林如海之時,這天林如海又和黛玉談過了,多是些天倫之情。
“點蒼苔白露冷冷,幽僻處可有人行……”管朝生眼見白露時分,清晨微冷,台下青苔,一句西廂記戲詞心裡默念,林如海一去,他也就失去了一個東家老板。
“管相公請坐,船行定在幾日?”林如海靠在軟榻上,問道。
“八月二十一,兩淮鹽場的鹽按例分批出發,鹽運使衙門的運同護送。那位賈小相公在下見過了,十歲秀才之身,實在令我等汗顏,不過此事他瞻觀即可,不宜插手。”管潮生烹茶,滾滾的白水衝下,斷然道:“不然豈不可笑。”
林如海望著雨前龍井一陣出神:“在沒有釋褐(中進士)、出仕為官之前,誰沒有一番治國平天下的抱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可宦海沉浮、官場傾軋之後,心境全然不同,往日抱負,至今看來便可笑了……我還記得蘇州老家有座滄浪亭,那年中生員去參觀過,吳越有句俗語,你知道嗎?”
管潮生平靜道:“知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蘇州滄浪亭有一幅對聯: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遠山皆有情。”
“就是這話,他還年輕,不懂,咳咳……官鹽之中,私鹽有多少?”
“不多,三千多擔,這次少些,除了幾個衙門、鹽商、鈔關平分,剩下的也不過區區幾十萬。”管潮生分析道:“聖上對金陵織造、杭州織造、蘇州織造那邊摧得緊,虧空嚴重,何況金陵甄家四次接駕先帝,這虧空怎麼補得過來……咱們這邊,聖眷優容,暫可不用擔心。”
“不過,賈小相公說的家財之事,東翁,我倒有幾句良言。全數送進賈家,是下策,當時尊夫人也是利益聯姻居多,這時能不能顧及令媛,難說。”
林如海半死不活道:“中策和上策是什麼?”
管潮生頭頭是道:“中策便是折中,林家到東翁這一脈,是一脈單傳了,族中遠親可靠不住,不是嫡係,過繼一子兼祧,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折中的話,一半送入賈家,畢竟那位璉二爺定然抱此目的,也讓令媛無後顧之憂。另一半,存入錢莊,開票就拿賈琮的功名戶籍憑證。上策,東翁寫下遺囑,林家家產作為令媛嫁妝,索性快速寫信協商,定一名賈府男性,在下認為,也是賈琮最適合不過。”
“你怎知那賈琮必是正人君子?此人權力、抱負極重,不像能伉儷情深的,若是選擇一樣,賈琮必然舍家情而顧權力,吾女還有何幸福可言?”林如海眼皮微抬,低沉道:“況且,夫人在世時,與我情深,我信得過賈家。”
管潮生搖頭道:“東翁,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賈琮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絕不像絕情絕義的人。方才在下與他相談鹽政,他也是顧及生民居多。俗話說,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公府大院,家長裡短、幾房同居,令媛更無幸福可言了。一代奇女子柳如是為何自儘,就是為了保存家產……”
“一介煙花女子,怎能與大家閨秀相比?做妾都是有辱門風,不妥,不妥。”林如海倔強道:“先生先下去吧。”
管潮生告辭,拂袖而出,回去便收拾行裝,心道:“我想做諸葛亮,奈何如今官場貪汙橫行,尾大不掉。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三諫不聽,奈何肉食者都是劉阿鬥……良禽擇木而棲,巡完此趟鹽務,我還是去投賈子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