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魅影)(2 / 2)

偏偏待在這裡的幾天,還表現得那麼貼心乖巧,讓人誤以為他會一直住下來。

半夏習慣性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左手的每一個手指,因為常年練琴都長著厚厚的繭。長年累月的練習,不僅讓手上長出了老繭,脖頸上留下琴吻,更是讓她習慣了孤獨,學會了享受孤獨。

她突然想起母親曾說過這麼一句話,“但凡你選了這條路,遲早便會習慣孤獨,也會習慣享受孤獨。”

當村裡的孩子們呼朋引伴跳下池塘的時候,她在揮汗如雨地一遍遍反複拉著空弦,練著琶音。當年輕的小姑娘約著閨蜜三五成群夜市的時候,她站在路燈下街邊賣藝。

為了湊夠學費,離開熱鬨的學校宿舍,一個人獨居在小小的屋子裡。聞雞而起,戴月而歸。手裡這把老舊的提琴,是自己唯一的夥伴。

那麼一隻小小的過客,走了就走了罷。

半夏從窗外收回目光,一言不發地拿起自己的小提琴,夾在自己脖子上,調了調音準。抬手揚弓慢慢拉出一個旋律。不知是無意,拉得曲目正是那首《The phantom of the opera》。(歌劇魅影)

琴聲初時如夢似幻,低低吟唱。驟而轉為鏗鏘,如那黑衣魅影至陰暗處出現,腳步低沉,緩緩逼近。那黑衣魅影出現在窗台,於月夜下詠歎,魅人心魄之音漫入窗外漆黑一片的林海。

冬季的夜晚寒意透骨,層層疊疊的樹林和遠方建築,都似被這奇幻而澎湃的琴聲蒙上一層淡淡的寒霜。

一牆之隔的窗子,被一隻手臂拉開,一個男人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他的臉色白得像這冬季裡的雪,眸色卻黑得純粹。他披著一件外套,敞露著脖頸下的肌膚,交錯雙手,微微靠在窗邊,沉默地聆聽著旋律。

他的目光,卻是落在窗戶下那深深淺淺的樹林中,

原來,用人類的眼睛看去,曾經讓自己幾經生死的黑暗之地,不過是如此小小的一片小樹林。

那天夜裡下雨,一隻小小的怪物從人類的世界逃出,不過剛剛爬下彆墅的圍牆,一雙發著綠光的恐怖豎瞳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它身後。那樣一隻家養的小貓,於他,無異是一隻凶猛史前巨獸。哪怕他拚經全力掙紮,用短小的四肢在濃黑的世界中逃跑,依舊幾次險些被按在鐮刀般的利爪之下。

最終他頂著暴雨,逃入這片對他來說宛如原始森林一般黑暗之地。在巴掌大小的小小身軀眼前,雨水彙聚的淺灘是那汪洋大海。小小一片泥坑,是可以讓自己徹底沉淪的沼澤。

幾經艱險,傷痕累累地來到樹林邊緣,蜷縮在一片枯葉之下。

他爬不動了,也沒有真正可以去的地方。

自己不再是人類,卻也無法像蜥蜴一樣活下去。

天地之大,原來並無一隻怪物的容身之處。

冰冷的冬雨毫不留情地砸在他快要凍僵的身軀上,肩背上的傷口熱辣辣的疼,就在他意識慢慢開始昏沉之際,一陣琴聲夾在風雨中傳來。

明明是這樣嚴寒的冬季,演奏者拉得卻是維瓦爾第的《春》,三月暖陽般的琴聲,破開嚴寒,一路將那柔軟的春之花從亮著燈光的窗口,開到枯葉下這隻瑟瑟發抖的怪物身前。

瀕死的怪物抬起頭,看見了那扇在雨夜中亮著燈的窗,和燈光中拉琴的人。

雖然那扇窗像開在高不可攀的山頂,但那溫暖的琴聲鼓勵著他,讓他鼓起僅剩的力量,順著又濕又冷的外牆,一路向上攀爬。

斜倚著窗邊的男人合上眼,片刻之後,那雙色澤淺淡的雙唇微張,合著夜色中的小提琴聲開始輕輕誦讀,

“In sleep he sang to me,

In dreams he came,

That voice which calls to me,

And speaks my name。”

伴隨著一聲微不可聞的尾音,一件黑色的外套突然癱軟在窗前的地麵上,窗前的男人卻已然消失不見。

***

半夏收住了尾音,感覺到左臂微微的發麻,她知道自己這一次拉得很好,可以說算得上是完美。這首歌她曾拉過無數次,這是第一次將曲子詮釋得如此令自己滿意。

她甚至感覺到血管中血液的沸騰奔流,肌膚的每一個毛孔都在舒服的歎息,耳邊還圍繞著琴弦微微的吟唱。這是一種極為難得的,在完美展現了心中曲目之時才會出現的高光體驗。

可是胸口依舊堵得難受,鬱結難消。

半夏收起琴,關了燈,滾上床鋪,用被子蒙住了頭。

該死的,沒情沒意的家夥。枉費我把小蓮這麼好的名字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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