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早已經關了, 半夏是□□出去的。
衣服淋得半濕,太冷了不好騎車,隻好沿著路慢慢往回走。
雨停之後, 天空的烏雲散開, 月亮像被水洗過一般清亮,夜風很冷, 吹在濕漉漉的衣服上,讓人冷的直哆嗦。
“小蓮, 你冷不冷?”半夏問口袋裡的小蓮。
“嗯。有一點。”
“小蓮, 你變形的時候會疼嗎?”
“嗯, 有點疼。”
從前小蓮不太愛說話, 半夏自言自語個十句八句,他才會輕輕嗯上那麼一兩聲。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起淋了一場雨的緣故, 小蓮對自己親近了很多,有問必答的。
半夏覺得身上很冷,心裡卻熱烘烘的,高興得很。覺得這一場雨淋得真值。
地麵的積水倒映著夜晚的影子, 天空的明月伴著她的腳步同行。長長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兩側樹木枝葉上殘留的雨滴,滴滴答答敲打在人心上。
這樣寒冷安靜的夜晚, 讓孤獨的人更渴望親近。
“我從小, 就沒有見過父親。”半夏口裡說著話,腳下的步子很輕快, 一下一下輕盈地跳過那些坑坑窪窪的積水。
“我是媽媽帶著, 在外婆家長的。到了我初二那一年, 媽媽也走了,從那以後我就住在學校裡, 一個人生活。”
深夜昏黃的路燈照著道路,纖瘦的女孩在無人的街道上蹦Q,和藏在自己口袋裡的精靈說著自己的故事,像夜遊在童話世界中的孩子。
“我那時候啊,一邊打工攢學費,一邊上學。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吃過早餐。”
“不舍得吃,忘記了吃,沒人提醒我要吃。”
“剛讀大一的那一年,交完學費就徹底沒錢了。有一天餓暈在房間裡,還是英姐上來收房租,把我拉起來,給我灌了一碗她們家的八寶粥,才僥幸撿回一條命。從那以後,我的胃就有點不太好。”
半夏說說著,慢慢在一杆路燈下停下,低頭看腳邊水窪裡自己的倒影,伸手摸了摸鼓起來的口袋。
口袋泡過雨水,有一點冷冰冰的,小蓮扒拉著口袋邊緣,露出一雙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昂頭看著自己。
“我覺得可能是某位神靈覺得我有點可憐,才在一個特彆寒冷的夜晚裡,讓一位神奇的蜥蜴先生,從我的窗外爬進來。”
路燈邊的半夏,笑著看水窪中的燈影笑起來,
“他每天悄悄給我煮早餐,把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還會認認真真地聽我拉琴。有他待在我家,我真的很高興,很想謝謝他。”
她移過視線,和藏在口袋裡的那雙眼睛對上了,衝他眨眨眼。
藏在陰暗中黑沉沉的雙眸,仿佛也在燈光下亮起了一點點細碎的螢輝。
“我之前就一直想說的,幾次沒好意思說出口。”半夏摸摸自己的鼻子,感覺鼻梁微微有些出汗。
發現哪怕是自己,在說這樣的話的時候,也不免覺得有些尷尬,
“那什麼,我想說,如果你沒有可以去的地方,就彆再到處跑了,以後都一直住在我家吧。”
“你都看到了,”口袋裡,低啞的聲音遲疑了片刻,從幽暗處響起,“不覺得害怕我嗎?”
半夏想要回答點什麼。
這時候一陣夜晚的風吹皺了水中的燈影,冷得她打了個寒顫。
她的全身都是半濕的,口袋裡自然也不太乾。她想了想,索性把口袋裡的小蓮托了出來,攏在自己的袖子裡。
用實際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袖子裡的空間不大,冰冰涼涼的小爪子觸碰到了柔軟的手臂肌膚,一陣慌亂,不得不在晃動的腳步中,局促地抱緊了那溫暖的手腕。
賴以生存的體溫透過柔軟的肌膚傳遞過來,把冷血動物冰冷的身體給捂熱了。
藏身在狹窄而溫暖的袖口裡,可以清晰地聽見貼著自己的肌膚傳來脈搏的跳動聲,奇妙地令人感到安心。
小小的黑色腦袋從袖口鑽出來一點,抬頭看著半夏。
半夏籠了籠袖子,捂暖了彼此,邁開腳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長長的街道上,明明是獨行的身影,卻響起了兩個人的交談聲。
回到家裡的半夏,先迅速給自己洗了一個熱水澡。再找了一個長柄小鍋,裝一點溫水,把小蓮放進去洗洗刷刷。
小蓮前爪趴著鍋的邊緣,十分窘迫地任憑半夏用一柄軟毛的牙刷,輕輕刷掉他小爪子縫隙裡的那些淤泥。
“感覺好像在用鐵鍋燉蜥蜴。”半夏哈哈笑起來,拿著牙刷惡趣味地左撓撓右撓撓,“我像不像童話故事裡,那種燉毒藥的邪惡女巫?”
拖在水中的那尾巴尖尖彈了起來,甩著水花抖了一抖,低沉的聲音而無可奈何地響起,“你不要那麼過分。”
半夏嘻嘻哈哈的玩鬨聲,充斥著整個洗澡的過程。
“你是什麼時候,才可以變成人類的?”
“每到天黑了以後。”
“變身是可以自己控製的嗎?”
“隻在……情緒比較穩定時。”
“以後小蓮不用特意出去找食物,掙錢的事就交給我吧。畢竟我隻會吃飯嘛,嘿嘿。”
“……”
“小蓮想要買什麼,和我說就好。不想做飯的時候,待在家裡玩也可以。”
“嗯。”
半夏把小守宮從鐵鍋裡撈出來,包在一條毛巾裡舉在半空中,
“我們小蓮有什麼喜歡吃的東西呢?”
“並……沒有什麼特彆喜歡的。”
“我們小蓮喜歡什麼牌子的衣服?”
小蓮努力掙紮著從毛巾裡冒出腦袋,“沒,沒有。”
“小蓮有沒有害怕什麼呢?”
“沒有,並沒有。”
夜晚的窗外,傳來幾聲野貓的叫喚聲。
小蓮一下從毛巾裡竄出來,沿著半夏手臂竄到肩頭,繃緊脊背,雙瞳豎成兩條豎線。
“哎呀,原來我們小蓮怕貓啊。”
半夏把洗乾淨的小蓮放進開了加熱墊的飼養盒裡。自己趴在床尾伸手就可以摸到他的位置,打著哈欠,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窩裡的小蓮說話。
“你有沒聽我今天的演奏?演出很成功呢,這還多虧了隔壁淩冬學長的幫忙。改天遇到了,要好好地和他道謝。”
“嗯,我聽見了。”
“我演奏完發現你不見了,都快急死了。在音樂廳裡找了一晚上,生怕你被人踩到了。”
“我……抱歉……”
夜色漸漸濃,屋子裡熄滅了燈火。
趴在床上的半夏,眼皮已經困得幾乎黏住了,她打著哈欠含含糊糊地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對了……你每一次變成人的時間……能有多久啊?”
“最開始,尚且保持得比較久。”漆黑一片的屋子內,角落裡的守宮靜靜地凝視著她,“後來……便越來越短。到了現在,哪怕狀態穩定,最多也隻能維持一個小時左右。”
半夏閉著眼睛從床上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垂下手,陷入了徹底的沉睡中去。
黑暗的屋子安靜下來,隻聽見細緩平和的呼吸聲。
月光靜靜照在屋內,流雲在天空慢慢走動。
不知過了多久,窗邊出現了一個人型的身影,那人披上了衣物,伸出手將半夏掉落床沿的手臂輕輕抬起,小心安置在身側。
又輕手輕腳地抖開折疊在床頭的棉被,披在她的肩頭。
那人在黑暗中站立良久,月光在那俊美的臉龐上打出明暗不同的光影。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觸摸一下床榻上熟睡之人的鬢發。寒玉似的手指凝在月色中,微微動了動,終究蜷了起來,慢慢握成了拳。
睡衣的衣角在玄關閃過,屋門被輕輕拉上。
一牆之隔的隔壁的屋門,響起了密碼鎖按動的聲響。
***
半夏醒來的時候,發現小蓮在窩裡半翻著肚皮,睡得比她還沉。
桌麵上擺著兩片烤過的吐司,一杯牛奶,和一小袋子的巧克力餅乾。
半夏打了個哈欠,順手幫小蓮把毛巾蓋好。感覺自己像是撈著了媳婦的渣男,自此可以過上幸福的好日子了。
她美滋滋地將餅乾裝進書包,叼著吐司,拿著牛奶就想往外走。
走到玄關的時候,突然想明白了這其中的不對勁之處。
吐司鬆軟可口,牛奶香醇濃鬱。根本不是自己買回來的那種便宜貨,哪怕手裡精致的手工小餅乾,也一看就不便宜。
這還是因為昨天折騰得太晚,夥食算是比較簡單化了。
半夏疑惑地打開自己屋子裡的冰箱,發現裡麵不知何時,整整齊齊,分門彆類地塞滿了各種食物。
琳琅滿目的各色食材幾乎亮瞎了她的眼。
小蓮到底是怎麼做到地呢?
畢竟以昨夜所見,小蓮變為人形之後是不著|片|縷,身無長物的呀。
半夏看著窗外飄飄蕩蕩的衣物,呆呆地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小蓮怎麼得到這些食物。
或許他根本就會使用魔法?
她不由腦補出一個奇怪的畫麵。每天夜裡,自己外出打工,屋子裡的小蓮便化身為人形,圍著粉紅色的圍裙,賢惠地處理好各種食材,煮好精美的食物……
不知道為何,腦海中立刻閃過了昨夜記憶。那雙在大雨被淋濕了的雙腿,和那躺在竹林中隱隱約約的身軀。
半夏用力拍了一下自己胡思亂想的腦袋,把口袋裡零零碎碎的現金全拿出來,整齊地疊在桌子上,留了一張隨便花的字條,紅著臉叼著自己的早餐衝出屋去。
***
清晨的校園裡,充滿了年輕人無處釋放的旺盛精力。
兩個女孩子,手拉著手,挨著腦袋共享一對耳機。
“我在紅橘子,發現了一個非常厲害的曲子,特彆好聽,推送給你呀。”
“嗯,叫什麼名字?”
“《迷霧森林》,發布在一個比較小眾的音樂平台上。不過昨天被一位音樂大V轉發了,流量開始衝上來了。”
“我來聽聽看。呀……真的是好特彆的嗓子。歌手叫什麼名字。”
“唱作,編曲,配樂,全是一個人。名字我不記得,我查查看。”
“好厲害的音樂,竟然是自己配樂的。你有沒發現裡麵的鋼琴伴奏,太有力了。鋼琴係的我甘拜下風。詞曲,編曲全是一個人?我真想看看這位音樂人長什麼樣,是有三頭六臂的嗎?”
兩個提著熱水壺的男孩,正在討論昨天的選拔賽,
“你聽說了嗎?最後的時候,淩冬居然出場了。”
“是啊,我正好在現場。淩冬的那個實力,真太令人震撼了。”他的同連連搖頭,“之前我還以為自己稍微追上了他一點,昨天一聽現場,被打擊得那叫一個片體鱗傷啊。”
“那些小提琴係的學妹也算是手段儘出,晏鵬、淩冬這些大佬,居然都自降身份給她們做配。”
“妹子就是有優勢啊,換了你我,去哪裡請這樣的大佬來伴奏?”
“嘖嘖,女的就是比較爽。”
路過的潘雪梅朝他們翻了一個白眼,“乾啥啥不行,眼紅第一名,這酸得都快熏死我了。”
她扭過頭問半夏昨夜後續的情況。
“嗯,找到小蓮了。”半夏把雨傘還給她,順便將書包裡的巧克力餅乾拿出來和她一起分享,
“怎麼又有零食,還是手工做的?你最近是有什麼奇遇嗎?”
“我都說了,還會有的嘛。”半夏嘴裡塞了一塊巧克力餅乾,感覺從喉嚨到心頭都是甜滋滋的。
“少來,”潘雪梅推她一把,“你是不是又想說,你能有這麼多好吃的,都是因為養了一隻蜥蜴先生。”
半夏嘿嘿隻是笑。
“下一次,彆把它突然拿出來嚇我啊。”
“彆這樣,小蓮真的很可愛的。”
“好吧,算了,算了,昨天看多了以後,好像是有一點習慣了。”
“你知道嗎?”潘雪梅說,“班長昨天晚上,回宿舍就發燒了。醫生說,是這段時間太過疲憊導致的。她爸媽已經把她接回家裡去休息了。”
半夏輕輕嗯了一聲,若有所思。
“其實小月她從大一起,就卯足了勁以你為目標。昨天晚上的她,真的也很耀眼呢。”潘雪梅打量著自己朋友的神色,小心咕嚕了一句,“小月有點可惜了。”
半夏低著頭,踢了踢腳邊的石頭。
“對了,你老實交代!”潘雪梅突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為什麼昨天晚上,淩冬學長會突然出現,還特意給你一個人伴奏?”
身為淩冬迷妹的她,掐著半夏的肩膀使勁搖晃,“快說,你是不是和他認識?你知道昨天晚上學校的論壇裡,淩冬伴奏的視頻都快霸版了嗎?”
“沒有,我真的不算認識他。”半夏被搖晃得受不了,連連舉起手保證,“我隻見過他一次,一共沒說到兩句話。”
半夏掰著指頭數字數,“當時我說,你好,請問你是不是淩冬學長。他就隻回答了我兩個字――你好。”
潘雪梅:“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半夏攤攤手,“一共兩個字。轉身就走,異常高冷。”
“額,”潘雪梅也被噎了一下,“或許天才都是這樣的,比較有個性一點。”
“這倒是,他表麵雖然冷冰冰的,琴聲卻炙熱得很,我要收回曾經對他的評價。”半夏惋惜地說道,“昨天晚上,我真的很想和他道個謝,可惜他走得太快,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