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你的琴聲,已經配得上她...)(2 / 2)

窗外的蜥蜴先生 龔心文 20963 字 8個月前

此刻的半夏,沒有想到和學長好好道謝的機會,來得這麼快。

當天晚上琴行裡上課的一個學生有事請了假,早早回家的半夏連蹦帶跳地跑著上樓,就在樓梯口撞上了那位以冰雪為名的學長。

這麼冷的季節,那位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般,依舊隻穿著一身單薄的衣物,柔軟的羊絨外套搭在肩頭,手裡提著一個小小塑料袋。

聽見了樓道的動靜,他那白得像雪一般的麵容轉過來,看見了半夏,微微愣了一愣,不動聲色地將自己手裡的袋子換了一個方向,擋在身後――那是外送人員剛剛送到樓下的一包食材。

漂亮又冷淡的雙眸從半夏的臉上掃過,淩冬垂下睫毛,一言不發地握住了自己屋門的把手,轉身準備進屋。

“等一下,學長。”半夏三兩步跑上樓梯,撐著腿,直喘氣,“我沒有想要打擾你的意思。就想好好和你道個謝謝。”

淩冬握著門把的手頓住了,微微側目,沒有說話,也並沒有直接關門進屋。

“是這樣的,昨天的比賽,多虧學長出手相助,我心裡很感謝學長。”半夏站在樓道的窗戶前,直起身笑著說,“但真正讓我高興的,是那一場演奏本身。”

“我是第一次在舞台上體會過那樣的時刻。我想學長你或許會明白我的意思。”她伸手在半空中比劃了一下,“那種完美的音樂體驗,真讓人發自內心地感到幸福和快樂。我想要和學長道謝,謝謝你和我一起完成了那樣讓我感動的音樂。謝謝你讓我得到那樣的快樂。”

晚風從她身後吹來,撩起了鬢邊細碎的頭發,好像連那閃閃發光的笑容,也一並隨風揚了起來。

站在門邊的淩冬看著她,平靜的雙眸中,看不出悲喜,他白皙的手指握著門把,遲遲沒有做出一點反應。

時間久到半夏以為他甚至走神了的時候,他才伸手推開門,冰雪般清冷的聲音在門邊響起,

“如果你真的想和我道謝,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半夏跟著淩冬進入屋子,注意到淩冬伸手推著門,把門扇碰在了牆壁的門吸上,讓房間的屋門保持著敞開的狀態。

這是一位雖然不太愛說話,卻很注重禮節的人,半夏在心裡,對他的評價更好了一些。

淩冬的屋子,比自己那擁擠的小窩看起來大得很多。裝飾簡約,家電齊全,牆壁和屋頂還貼了吸音海棉。

屋裡的床單和被褥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生活用品全是單調而統一的冷色調。

唯一讓人覺得比較不解的是,靠著窗口擺放著的那些音樂設備,那些小巧的Midi鍵盤,筆記本電腦,以及監聽音箱,耳機,電容麥克風全都擺放在一種異常低矮的位置上。

除非是趴坐在地麵操作,否則在這些設備上編寫音樂,肯定是十分辛苦的。

天才果然都有許多怪癖啊。

半夏悄悄打量了一眼站在屋子中,身著白衣,冷若冰川的神仙學長。

想不通他日常是以什麼樣的姿勢擺弄這些電子設備。

整個屋子中,唯一比較正常的,算是靠牆擺放的那台電子鋼琴。

琴看起來不太新,有一點陳舊。半夏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和他兩個素不相識的人,隔著這扇牆壁,合奏的那首流浪者之歌。心底微微熱了起來。

音樂,有時候像是人類的另一種語言。

哪怕不曾見麵,哪怕不曾開口,兩個陌生的人也可以用這種奇妙的語言彼此交流。

“原來學長還喜歡編曲。”半夏伸手摸到電子鋼琴的白鍵,按了兩個和弦,隨口問道,“學這些會不會影響到練琴?”

淩冬正在加高一個電容麥克風,聞聲停住了手裡的動作,

“你也……這樣覺得嗎?”他背對著半夏,微長的黑發耷在肩頭,沒有轉過身,仿佛低聲自言自語,“我練了這麼多年的琴,如今卻想不務正業,很荒唐可笑吧?”

“那倒是沒有,編曲不也一樣是音樂的一種表達嗎?”半夏笑了起來,“我隻是看見學長這樣,突然想起了自己童年時的一個好朋友。他也很喜歡作曲,並且非常有天賦,他總是背著父母和老師,悄悄把自己做的曲子彈給我聽。”

半夏隨手在琴鍵上,彈出了一個簡單的小調。回想起在那個明亮窗前的日子。

身邊的小夥伴彈著稚氣卻動人的歌謠,年幼的自己用十分拙劣的琴技,快樂地附和著他的樂曲。

“那樣的夏天,真是幸福啊。”半夏悄悄感慨了一句,沒有意識到自己隨手彈出的曲調,正是前幾日在夢中,小男孩漲紅著麵孔坐在窗前,彈給自己聽的那首由他作曲的樂章。

“哎呀,不好意思。我不太會彈鋼琴,讓學長笑話了。”半夏轉過身,“學長是有什麼事,需要我的幫忙?”

淩冬還在低頭擺弄電容麥的支架,額發遮住了他的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那純黑的金屬支架襯著他手指的肌膚,血色褪儘一般的蒼白。

過了片刻,他方才站起身來,將調整到高度適合的話筒擺到半夏身前,

“我做了一首曲子,伴奏裡有一段小提琴音軌,想請你幫忙實錄一下。”

他伸手去拿譜架,不知怎麼的手裡打了個滑,劈裡啪啦散了一地的曲譜,隻好又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撿。

在他彎下腰去的時候,半夏發現了他那從黑發中露出的耳廓邊緣,泛起了明顯的粉紅色。

半夏突然就覺得,這位居住在雪山上高冷的仙子,一下就從雲端降到了凡塵裡,變成了一個和自己一樣,染著紅塵,有血有肉的人類。

“學長你慢慢的,我先回去放一下書包,馬上就過來。”半夏寬慰忙亂的淩冬,轉回了自己的屋子,想和屋子裡的小蓮交代一聲。

她的屋裡沒有點燈,灶台上一圈藍色的火苗泛著溫暖的光,小火上燉一個砂鍋,鍋蓋微微溢出水氣,誘人的香味飄得滿屋子都是。

半夏揭開蓋子看了一下,一鍋鮮嫩的雞肉煨著小鮑魚,湯汁還沒收住,黃薑白蒜紅辣椒在秘製的ㄠ中來回翻滾,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

半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在屋裡到處翻找一遍,沒有發現小蓮。

她隻好在冰箱上貼了一張紙條:

“我在隔壁呢,學長找我有些事,一會就回來哈。

鍋裡這個,記得給我留點,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署名的位置畫了一個流著口水的表情。

貼完紙條,圍著灶台,吸了幾口香味,半夏方才按捺著肚子裡叫囂的饞蟲,依依不舍地拿著小提琴去了隔壁。

學長寫的歌,需要一段小提琴伴奏。會是一首怎麼樣的歌呢?

***

在地球的另一邊,威廉大師的兒子看見了手機裡的關注提醒,點開那個紅色橘子圖標的軟件。他那位越老越青春活潑的父親,很快在他的椅子上擠下來。

“e on,親愛的喬治,讓我來聽一聽,我們的Mr Lian 又有了什麼新鮮的歌曲。”

“恐怖他這一次會讓你失望。”威廉的兒子喬治聳了聳肩,伸手調大了音響的音量,“再有才華的音樂人,也很難在短短的時間內不斷推陳出新,最多也就是延續一下前期的風格。想要曲曲都經典是幾乎不可能的。”

“噓,請保持安靜。”他的父親豎起肌膚蒼老的手指,微微閉上了滿是皺紋的眼睛,花白的頭發伴隨著音樂的節奏微微搖晃。

“噢,天呐。瞧我聽見了什麼。”一曲結束之後,他睜開雙眼,興奮地站起身來到自己的鋼琴前,陶醉地彈奏出了剛剛聽見的旋律,“有趣的鋼琴表達,甚至還有能和他並肩齊行的小提琴。”

“Mr Lian太讓我驚喜了,我感覺他在這首歌曲裡徹底地打開了自己。我聽見金子一般的聲音,不隻是一個,而是兩個。”他興奮地在琴鍵上演奏著,轉頭問自己的兒子,“對了,喬治,這首曲子的名字叫什麼?”

“它有一個屬於東方的名字,翻譯過來,大概叫做《雨中的怪物》。”喬治移動鼠標,點開歌曲信息,頓時笑了,“確實和父親您說的一樣,這首歌多了一位器樂伴奏者,讓我來看看他的名字――Summer?真有趣,為lotus伴奏的人,正好是Sumer。”

RES的寫字樓裡,身材魁梧的小蕭摘下了耳機,捧住了自己微微發紅的臉。

在他天天的念叨中被洗了腦兩個同事走過來,伸手搭著他的肩,“赤蓮又發了什麼新歌?”

“《雨中的怪物》。”

“《雨中怪物》?這是什麼鬼名字?看名字應該和《迷霧森林》一個類型的吧?走那種黑暗詭異風格。”

“No,no,no,我等凡人,對他的理解都太膚淺了。”小蕭伸出手指,來回搖晃,“赤蓮他不是人,他是一個遲早會站上神台的人。”

他嘩啦一下站起身,“我覺得我應該再去柏哥談一下。”

在他離開之後,柏總監的辦公室裡很快傳來拍桌子的聲音。

“你給他開一個雙倍工資。如果他還不願意來,從今以後,就請你忘掉這個人,把心思放到正經的工作中來!”

隨後是‘蕭妹妹’慣常抱大腿的聲音,“嗚嗚嗚,柏哥,老大,你聽一聽這首新曲子啊。和他從前的歌曲都不太一樣,這首既歡快又特彆。我覺得我們應該把它的版權買下來,定位成下一部專輯的大概念。我的直覺告訴我肯定能大火的。”

同事們心中發笑,移動鼠標點開桌麵上的那首新鮮發布的單曲。

曲子的基調和那陰暗低迷的標題不同。

鋼琴輕快愉悅的聲響,描繪出了一片歡快的雨滴。貝斯魅惑的聲音鋪底。小提琴聲強勢突現。那美麗的琴聲遊蕩雨中,如魅似幻,誘人心魄,勾人生魂。

歌聲驟起時,電腦邊的聽眾咽了咽口水,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

原來是這樣的林之鬼,雨中精怪啊。

榕音的一間女生宿舍內,幾個女孩子一起放下了耳機。咬著嘴唇,在黑暗中借著手機的燈光,互相看了一眼。

“好欲。”

“不是魅俗的澀欲,這歌欲在了骨子裡。”

“特彆是那段Chorus,那個模擬怪物的人聲,表達地太到位了,惶恐驚懼中卻又隱隱藏著期待。低啞暗沉,還帶一點愉悅。好像被欺負到了極點卻又不敢聲張的模樣。太勾我了。”

“我還以為赤蓮隻會做低沉悲傷的歌曲,想不啊,你居然是這樣的蓮。”

“嘻嘻嘻,所以說這個名字裡的赤字,不是赤子之心的意思,而是彆有它意嗎?”

“哈哈哈。”

“這個迷人的小妖精,成功勾起了我的興趣。”一個女孩從她的床鋪上坐起身,戴著寶格麗戒指的手指頭在手機屏幕上劈裡啪啦地打字,“我發誓,我一定要看到他的容貌。哪怕他隻是一個兩百斤的大胖子。”

對著手機屏幕精打細算買東西的淩冬,收到了幾個後台彈出短信的提醒。

他切換屏幕點開紅橘子的後台,前兩條私信,都是工作邀請。

一條來至海外,另一條是那位熟悉的‘小蕭愛音樂’。

小蕭愛音樂:聽了小哥哥的新曲子,恨不能飛到你身邊,和你見上一麵。實是心向往之,身不能至,深深為此感到煩惱。我們總監大人說了,哪怕是付出雙倍的工資,也希望你能來我們公司工作。我們公司的年薪六位數起步,赤蓮小哥哥,你真的不認真考慮一下嗎?

後麵跟著一大堆花裡胡哨的顏文字。

這大概是一位剛剛工作沒多久的小姑娘。淩冬沒再搭理“她”,關掉了兩條私信。

第三條私信,顯得十分邪魅狷狂,來至一位名為‘霸道總裁就是我’的橘友,

“嗨,男人,開一次直播吧。隻要你願意直播,哪怕不露全貌,我也必定承包你的果園。”

承包果園,是紅橘子裡的一句行話,在紅橘子APP上,打賞一個青橘子,音樂創作人可以分到收益一元。一個紅橘子,分到收益十元。一個水果籃子,得收入一百。

如果在直播的時候,有人點擊“承包你的水果園”,那麼屏幕上將會出現一陣水果雨的特效。音樂人能一次性得到打賞收入三千。

這個在紅橘子這樣的小眾網站上,算是一種比較難得的巨額收入。

淩冬的視線在那位霸道總裁的留言上停留了片刻,手指動了動,切換到了購買頁麵。在他的購物車裡,一條漂亮的黑色禮服,售價正是三千多元。

他的手指來在兩個軟件間回切換了幾遍,微微露出了一點屈辱的神色。

從前,自己經常在國際舞台上登台,隨便一件衣服都是成千上萬元。如今,為了一件最便宜的裙子,居然還要依靠出賣自己的第一次直播。

黑暗中,俊美的王子捂住臉,歎息了一聲,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

尚小月的屋子裡,她的母親敲開了屋門,

“小月,你同學來看你。”

母親的身後鑽出一個笑嘻嘻的腦袋,捧著一束焉了吧唧的向日葵。

等母親離開之後,尚小月狠狠地瞪了來人一眼,

“半夏,你來乾什麼?看手下敗將很得意嗎?”

半夏把那束花放在床頭櫃上,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笑嘻嘻地道,“我來看看我命中注定的敵人有沒有好一點呀。”

尚小月白了她一眼,眼珠在漂亮的眼眶裡轉來轉去,麵上的顏色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陰晴不定,一會似乎想要笑,一會又癟著嘴。

最終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看起來很傻的話,

“你……你也把我視為敵人嗎?”

“以前是沒留意到。那天晚上,聽了演奏,我突然有了很強大危機感。”半夏坐在椅子上,把一條腿盤上膝蓋,“雖然說哈,你還是比我差點。但我感覺隻要一個不留心,就會被你追上了。所以我從現在開始要加倍努力些才行。”

尚小月用力哼了一聲,“不過贏了一次,尾巴都要上天了。”

明明是撅起的小嘴,看起來卻仿佛掛上了一點笑。

她的視線落在了床頭向日葵上,“這麼醜,你買來的?”

“哪能呢,”半夏沒臉沒皮地說,“我又沒什麼錢,這是我打工的咖啡廳裡插剩的,被我順來了。”

尚小月已經氣得沒脾氣了,她看著半夏那一身過於樸素的著裝,微微帶著點遲疑問道,“你……你真的每天晚上都在打工嗎?所以,不隻是體驗生活什麼的?”

“當然,誰沒事累死累活地體驗生活。”半夏不以為然地回答道,從背包裡翻出一疊筆記本,“諾,這幾天的筆記。平時都是抄你的,這幾天我特意沒上課睡覺,認真記了。”

尚小月接過那幾本抄寫得工工整整的筆記,低著頭捏著手指間慢慢摩挲了一會,終於自己和自己和解了。

“學院杯的比賽,一共有三場,要準備三首曲目,你想好上報什麼曲子了嗎?”

“嗯,還沒有。要和老鬱討論一下。”半夏突然說,“但初賽,我想拉你的那首曲子。”

“柴小協?你為什麼要拉柴小協?”

“因為你拉得很好。”半夏坐在尚小月的床邊,笑嘻嘻的臉看起來慎重了許多,“你拉得那麼好,使我不得不正視這首曲子,我不想回避,也想用自己的風格挑戰一下。”

尚小月看著坐在自己床邊的同齡人,那個自己一直以為懶懶散散,漫不經心的勁敵,眼眸其實是這樣的清亮,她的眼裡有著不願隨便屈服的光,也有著自己的倒影。

她回望著那雙眼眸,“用這首曲子參加初賽,你要是輸了,我可要是要生氣了。”

半夏轉了半天手指,彈了彈衣服站起身來,“那行,我全力以赴。”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尚小月突然又喊住了她,“半夏。”“啥?”半夏扭過頭。

“我說你這身衣服。”尚小月伸手比劃了一下,“選拔賽就算了,正式比賽的時候,要準備一身好一點的禮服。印象分也是很重要。”

“可是我沒禮服,”半夏賴上了,“不然小月你的衣服借一件給我。”

“你!我比你矮那麼多。”尚小月氣得拿枕頭丟她,“你找潘雪梅去。”

半夏離開之後,尚小月愣愣地看了一會她帶來的向日葵,找了個花瓶裝點水,把花枝插了進去。焉焉的花朵喝飽了水之後,很快又精神了起來,肆意張揚地開在床頭櫃上。

不愧是野草,生命力就是強大。尚小月伸手戳了戳那些顏色豔麗的花瓣。

此刻,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父親尚程遠一臉嚴肅地站在門邊。

“如果身體好了,就到琴房來一趟。”尚程遠說完這句話,背著手率先下了樓。

尚小月帶著一點忐忑,跟進了琴房,吸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要麵對什麼。

尚程遠背對著她,手裡拿著一柄漆色偏紅,被保養得十分精致的古董小提琴。他握著那把自己收藏多年的名琴,放在自己手中愛憐地輕輕摩挲片刻。轉過身,鄭重其事地把琴遞到了尚小月身前。

“這是――‘女王’?所以……所以您的意思是?”尚小月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抬頭看自己那如同山嶽一般高大的父親。

“從今天開始,這是你的了。”長年嚴苛的父親對著她點了點頭,“你的琴聲,和你的心,都已經配得上使用她了。”

“好好愛惜她,我的月亮。”父親伸出手,微微露出一點局促的神色,像尚小月小時候那樣,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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