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正在把她的音樂擺在自己麵前,而自己的心,是否又能公正地做出判斷?
張琴韻攥緊了身邊的拳頭。
舞台上的少女飛舞著琴弓,麵色有一點過度的蒼白,汗水順著臉頰不斷滴落。
流淌在舞台上的音樂,蘊含著浪漫,美好。也有莊嚴,宏大。有著對命運的抗爭,也有堅強中流露出一絲隱隱的痛。
在那一瞬間,甚至讓人產生了一種錯覺。站在光束中年輕而纖瘦的女孩,仿佛和那位活在百年之前,孤高,倔強,痛苦,不屈於命運的音樂巨人產生了某種奇妙的聯係。
觀眾席上,十三歲的林玲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發現沾了一手的眼淚,
“哎呀,我怎麼聽哭了。”她熱淚盈眶地看著舞台,“這個姐姐真是厲害,看來我還是驕傲了一點,前麵還有一大段路需要追趕呢。”
坐在後台的張琴韻閉上眼睛,長長歎了一口氣,仿佛在樂曲聲中,把這些年淤積於胸的那些自卑,不甘,怨恨都散了。
評委席上的傅正奇老先生眼睛越來越亮,布滿皺紋的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如果不是還沒有完全結束,他幾乎要率先站起身來鼓掌。
坐在他身邊的薑臨卻不知為什麼低下頭去,露出痛苦的神色,伸手捂住了自己漲紅的麵孔。
曲終之時,現場掌聲連綿不絕,遲遲不斷。
身著白裙的女孩彎腰鞠躬,額頭的幾滴冷汗,打在舞台的地板上。
***
音樂廳的後台有幾間小小的休息室,從休息室出來的時候,如果不返回觀眾席而是往外走,就會穿過一段長長的樓梯間。
音樂廳內的比賽還在繼續著。
此刻的樓梯間裡,一位穿著灰色大衣的中年女士正在和張琴韻說話。
“好幾年,沒有這樣聽過你拉琴了。”
“真得很棒,天籟之音。無論你第幾名,在我眼中都是絕對的冠軍。”
女人的聲音有點啞,低低地述說著。她幾乎按奈不住內心的激動,一邊拉著張琴韻的衣袖,一邊伸手抹掉眼角的淚水。
樓梯間的防火門被人推開,推門而出的是披上了外套的半夏,發現樓道裡有人,她微微愣了愣。
那位穿著灰色大衣的中年女士在看見半夏出現的時候,便飛快地鬆開張廷韻的手臂。
半夏明明沒有多問,她卻有些慌張地主動解釋起來,
“我,我是琴韻家裡的阿姨。來給他送東西的。”
她低著頭,扯了扯裹在大衣外的圍巾,說完這句話勉強衝半夏笑笑,轉身就往外走。
在她身邊的男孩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阿韻?”女士局促地喊了一聲。
張琴韻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微微吸了口氣,開口說道,“這是我的母親。”
“這是我媽媽,特意來看我演出。”他轉頭正視著門邊的半夏,一字一句地認真說,“她剛剛隻是和你開玩笑。”
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當麵對一位母親的時候,半夏還是禮貌地點了點頭,
她羨慕每一個有母親的人,特彆是在自己這樣疼痛又無力的時刻。
扶著樓梯的欄杆,半夏錯過這一對母子慢慢地往下走,一點一點走到劇院的後門。
推開那扇門,是一條車來車往的馬路。
或許是全情投入的比賽抽走了身體裡所有的力量,在舞台上忘記了的疼痛,此刻都變本加厲地襲來。
明明隻要走出這扇門,穿過馬路上的天橋,就可以回到酒店休息。
但她的腳像踩在棉花上一樣發飄,全身疼得快要抽索起來,實在是一步也邁不動了,隻得挨著台階慢慢坐下,把冷汗淋淋的腦袋靠在冰冷的石牆上。
比賽已經進行了一整天,太陽都到了快要下山的時候,紅彤彤的斜陽掛在高樓林立的天邊,橘紅的陽光斜斜照過來,披在身上,一點都不暖和。
“小蓮在這個時候跑去了哪裡,”半夏胃裡絞痛得一陣一陣地抽搐,汗水模糊了視線,她閉上眼睛,渾渾噩噩地想著,“這個時候,哪怕能有小蓮讓我抱一抱,也好一點啊。”
“你怎麼了?”一個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坐在地上的半夏睜開被汗水糊住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見張琴韻的麵孔。
“我媽媽說,你看起來不太舒服,讓我過來看一眼。”
半夏眯著眼睛,勉強衝他擺擺手,“沒事,一點老毛病。”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他們不是剛剛還吵過架的嗎?
“你父母有陪你來嗎?電話號碼給我,我幫你打一個。”張琴韻取出手機。
半夏沒有說話,隻靠著牆壁搖搖頭,把眼睛閉上了,“我沒有父母。”
張琴韻突然想起自己錄下的那個視頻裡,聽見的唯一句對話。
“你,你怎麼這樣和我說話。你媽媽呢,我要見她一麵。”
“我母親她,六年前就已經因病去世了。”
他握著手機,看著靠在牆邊的半夏。那個女孩臉上血色全無,微微皺著眉頭,冷汗浸透了黑色的發絲。
現在想想,她賽前的臉色就非常不好。是因為已經發病了,所以才架著腳窩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說話。
帶著這樣的病痛登台,卻演奏出那樣的琴聲。
張琴韻咬了咬牙,點開手機屏幕,蹲下身,當著半夏的麵刪了那個視頻。
“視頻我刪了……”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自尊心最是要強,道歉的話在喉嚨裡滾來又滾去,好不容易彆彆扭扭地擠了出來,“這事算,算我錯了,和你道個歉。”
最後一點橘紅的陽光從高樓的間隙中轉過來,披在半夏的肩頭。她裹著外套,站都站不起來,臉色白得和紙一樣。
哪怕是這樣,她還能從嘴角扯出一點有力沒氣地笑來,擺擺手,
“那就翻篇了。”
從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這個女孩身上就帶著一股傲氣,又倔強又冷傲。
哪怕是病成這樣了,她依舊不願露出軟弱的一麵,沒有丟掉屬於她的那份驕傲。
張琴韻就覺得心裡某個地方莫名軟了一塊,他衝著半夏伸出手,想要扶起她,
“我送你去醫院吧。”
一隻屬於男性的手臂從旁伸了過來,抓住他的手腕。
高樓間最後的一點點陽光照在那玉石般白皙而有力的胳膊上,看起來白得仿佛要發光了一般。
張琴韻轉過身,撞見一雙墨黑的瞳孔。
那瞳孔幽幽的,冷得像含了冰,被他盯著,就仿佛被那種會豎起瞳孔的冷血動物盯住了一般。
“不勞煩你了。”那個男人冷冷清清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