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1 / 2)

窗外的蜥蜴先生 龔心文 11008 字 2024-03-17

期末考試的評委席上上, 基本彙聚了全院所有的小提琴導師。

半夏的名字剛剛報幕的時候,評委席上不少的教授就議論了起來。

“就是這個孩子嗎?拿了全國大賽冠軍的那位。”

“是的,這可是老鬱的愛徒。”

“好幾屆學院杯我們榕音的孩子都沒拿過好名次了, 這回算是為我們小提琴專業爭了一口氣。”

“哈哈, 上次選拔賽的時候我沒來,今天正好認識一下。”

當半夏的琴聲出來的時候,舞台下這種輕鬆愉悅, 充滿期待的氛圍很快不見了。不少的教授皺起了眉頭。

名不副實啊,這個孩子。

錯音了好幾次,演奏的技巧也生硬刻板。

最主要的還是音樂聽起來缺乏情感,像一具機器的空殼站在舞台上拉出來的琴聲。

就這?學院杯的金獎得主嗎?

許多人心底升起疑惑,紛紛轉頭去看鬱安國的臉色。

隻見評委席中,鬱安國臉色鐵青, 眉心擰得死緊。

但凡熟悉他的人看了他這副表情,心中都不免忐忑, 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掀起桌子罵人了。

音樂廳的舞台上,半夏站在集束的燈光中。

不知為什麼, 從這裡看下去, 台下的觀眾席黑漆漆的一片。

像夢中到過的那座森林。幽冥詭譎的世界裡, 似乎有無數的眼睛從昏暗中看出來, 看著自己。

身體是虛浮著的,腳踩不穩地麵。

但雙手經過千錘百煉, 哪怕此刻腦中空蕩蕩的一片, 隻要手中握著琴, 就能夠自然而然擺出標準的姿勢。

左右持琴, 右手揚起弓弦, 樂曲聲就出來了。

運弓, 撥弦,滑音,指法……

節拍沒有錯吧?沒錯。音準對了嗎?對了。

淩冬呢,淩冬他真的走了嗎?

不可以這樣啊,半夏。小蓮在聽著呢——他在聽我的琴聲。

這個時候,如果是其他人,也許不能理解淩冬最後對自己說得那句話。

【最後的時刻,我想聽你的琴聲。】

【這樣我就不會害怕,心裡還會感到很幸福。】

但是半夏卻在一瞬之間全都懂了。

或許在理智還沒能接受的時候,但心卻已經理解了淩冬的意思。

因為如果這一刻換做自己,她也會希望在這最後的時刻,能聽到淩冬的鋼琴聲。

生離死彆,千言萬語又怎能如何。

述不儘,說不完。

隻有兩人共同愛著的音樂,能在這一刻剖開胸膛,捧出血脈之中那顆搏動著的心臟。彼此的心,在琴聲中連在一起,萬千言語便不必再說了。

能在心愛之人的琴聲中離去,是他最後的渴望。

能以一曲送他,是屬於自己的幸福。

……

舞台之下,教授們交換了一下眼神。

初時平平,如今聽著,好像又……漸入佳境了。

鬱安國的難看的臉色,終於緩和了。

“哼,這才像點樣子。”老教授繃緊的肩膀放鬆下來,籲了口氣,心中抱怨道,“剛剛拉得都是些什麼啊。亂七八糟的家夥,我怎麼會教了一個這樣的學生,每一次都讓人提心吊膽才甘願。”

期末考試的演奏會,要求表演演奏時長超過五十分鐘的曲目。一般學生們都會選擇兩到三首曲子上台演奏。

半夏演奏的第一首曲目,是莫紮特的E小調奏鳴曲。

相比起帕格尼尼,拉赫瑪尼諾夫等作曲家那些艱難刁鑽的技法而言。莫紮特的曲子相對簡單上許多。

也正因為如此,半夏的導師鬱安國給她安排了莫紮特的奏鳴曲,以便她能夠順利通過期末考試。

然而事實上,莫紮特的曲子完整拉完不難,真在達到演奏的要求卻不容易。

越是端莊簡潔的樂章,越需要一種情緒上的克製嚴謹。在克製嚴謹的同時卻又需要表達出內心真正的情感,這才是真正的難上加難。

因此對於真正的演奏家而言,莫紮特的曲子反而是最難演奏的。它的難不是難在炫酷晦澀的技法上。而是難在如何在這樣相對簡潔的樂曲中,表達出那份克製中的抒情。

要克製,半夏這樣想著。

克製住自己心底那種快要炸裂的情緒。

手腕放鬆,精神集中。讓弓和琴弦之間摩擦出最完美的音符。

聽見了嗎?小蓮。

這是送給你的歌。

演奏中的半夏,恍惚看見那些五彩斑斕的螢螢光點飛來,在舞台上方浮遊聚散,逐漸彙聚成形。

她不敢真正抬頭去看。

那片光影中依稀出現小蓮小小的黑色身影。

小蓮的眼睛亮晶晶的,高高興興地衝著她擺了擺尾巴。

黑色的小蜥蜴不見了。

淩冬出現在那片浮光中,身似初雪,眸如點墨。他似乎有一點不好意思,微微側身,笑著看她拉琴。

半夏也就笑了,閉上眼,把自己的身與心都化為點點音符。

舞台下趙芷蘭教授抬頭,看著燈光下的獨奏者,隻覺得自己的心被她的琴聲帶動得一陣陣酸澀。

這個孩子的人生到底是經曆過了什麼,為什麼能拉出這樣的曲調?

作為音樂學院的小提琴教授,多年沉浸在古典音樂圈裡,大大小小演奏會聽過無數場。

趙芷蘭知道,音樂界裡,或許有不少天才兒童,但隻有那些品過世事無常,見過生死離彆,擁有豐富的人生閱曆和真正人生體悟的演奏者,才能表達出這樣感人肺腑的音樂。

莫紮特的E小調奏鳴曲,是莫紮特在失去生命中至親之人後譜寫的樂曲。是這位音樂家寄托哀思,祭奠亡者的一曲樂章。

舞台上年紀輕輕的演奏者穩穩地站在燈光中。

她演奏的情緒明明是肅穆而平靜的,甚至沒有采用那些花俏而容易打動人的肢體語言。

不言不語,極儘克製,悲傷卻依舊如潮水滿溢。

那藏不住的悲哀,如同潔白的海浪,漫過她纖細的雙腳,漫過舞台,劈頭蓋臉覆蓋向觀眾席而來。

送彆歌,安魂曲。

一曲道儘無限傷。

曲聲停歇,台下聽眾多有聞聲落淚者。

這樣無聲的眼淚,是比萬千雷動的掌聲還更高的讚美。

半夏看著空無一物的舞台,沉默地站立了一會,彎腰鞠躬,轉身向後台走去。

考試的五十分鐘演奏還沒有結束,中場休息之後,還將有第二首,第三首曲目。

休息期間,評委席熱烈議論了起來。

“不愧是全國大賽的冠軍。好久沒有在學生的演奏會聽到這樣令人心神震撼的演奏了。”

“還是老鬱厲害,名師出高徒。”

“今天的好幾個孩子都很不錯,這一位尤其令人驚豔。從前咱們榕音隻有鋼琴係出風頭。如今看來,我們小提琴係大放光彩的時期指日可待了。哈哈。”

教授們熱鬨的議論聲,仿佛沒能傳到寂靜的後台。

後台的休息室裡,半夏站在那張空蕩蕩的桌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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