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2 / 2)

窗外的蜥蜴先生 龔心文 11008 字 8個月前

她離開的時候,小蓮站在這張桌子上,對她說,

【去吧,我一直在這裡看著你。】

當她回來的時候,光可鑒人的桌麵上,已經沒有了那個可愛的小小身影。

隻有一隻形態完整的,極其細小的薄膜狀手套,留在了漆黑色的桌麵上。

那是小蓮最初從手臂上褪下來的一層皮膚。

小小的休息室裡除了半夏,再找不到第二個人,沒有小蓮,也沒有淩冬。

屋子裡好像聽不見任何聲音,也看不見一絲色彩。這裡的空氣是凝滯而難以呼吸的,整個世界在此地枯敗。

半夏不知道自己在那小小一截癱軟而透明的白色手套麵前站了多久。

時間仿佛過了無限久,又仿佛隻過去短短的幾分鐘。

直到有人進來拍她的肩膀,“快一點,下一場演奏該開始了。”

她才愣了愣,沉默地走上前,小心地把小蓮褪下的那一截微型的“手套”,裝進譜夾的活頁袋裡。譜夾拿在手中,轉身上了舞台。

舞台之下,教授和同學們看她上來了,給她報以掌聲,興奮地期待著她的演奏。

“我很期待她的第二場演奏。她第二首演奏的曲目是什麼?”

“讓我看看,這一首是考試指定的奏鳴曲。下一首,應該是她全國大賽時表演過的協奏曲吧?”

“這孩子怎麼一個人上台。協奏曲和奏鳴曲應該請一位伴奏才好聽。”

“聽說是抽不出時間合練,給老鬱打了申請。畢竟人家剛剛比賽回來沒多久,還有其它科目的考試呢。”

“誒,我隻是覺得有些可惜,難得這樣完美的小提琴聲,卻沒能聽到相應的合奏。”

舞台上的半夏,在掌聲中回到燈光下,平靜地舉起了自己小提琴。

留在觀眾席上旁聽的尚小月推了推身邊的喬欣,“我怎麼覺得半夏的狀態有一點不太對?她的臉色看起也太白了。她是不是生病了?”

“應……應該是燈光的原因吧?唔。”喬欣還在捂著紙巾在擦鼻涕,淚眼朦朧,“臉色是不怎麼好。不過不管怎麼樣,她上一首都發揮得太超常了,害得我哭地都停不下來。我平時怎麼沒發現這個女人這麼厲害。”

尚小月微微皺起秀氣的眉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舞台上半夏看上去蒼白的可怕。像是點燃了自己的生命,去演奏那一首驚心動魄的安魂曲。

但她的眸光卻又那樣的明亮,舉弓的手臂穩如磐石,令人分辨不出她的真正狀態,是過於亢奮還是十分不好。

喬欣伸脖子看尚小月手上的演奏單,“半夏下一首演奏什麼?”

“表格上填的,是貝多芬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應該她全國大賽演奏過的曲目。”

半夏的琴聲出來的時候,尚小月和喬欣都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向對方。

這不是貝多芬的協奏曲啊?

評委席上的教授們也交互看了看彼此手中的報名表。

“不是貝多芬嗎?”

“她怎麼沒有演奏報名表上的曲目?”

“太亂來了吧?這是——維瓦爾第的《四季》?”

維瓦爾第知名的小提琴協奏曲《四季》分為《春》《夏》《秋》《冬》四部作品。

悠悠琴聲響徹大廳。

第一曲春之樂章,從舞台上那位演奏者的小提琴中流淌而出。

烏雲籠罩天空,雷聲隆隆。雲散雨止,春來大地。簌簌作響的枝葉下,牧羊人安眠打盹,腳邊沉睡著她心愛的寵物。

小蓮,你還記不記得,你我初逢的那個雨夜,我正在拉這一首春之歌。

第二首盛夏之曲。

夏日炎炎,困倦的病體輾轉難眠,雷電交加的狂風擋住了旅人回家路。

是淩冬入我夢境,用清透冰潔之心解我之困苦。陪我伴我,走過那段炙熱苦悶的旅途。

第三首豐收之曲。

痛飲美酒,沉醉豐年。破曉時分號角吹響,瀕死的動物掙紮在叢林中,卻終究不敵死神的鐮刀

……

“這個孩子打算一口氣演奏完春夏秋冬嗎?你看她的狀態,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舞台下,趙芷蘭壓低聲音,悄悄坐在身邊的鬱安國說道,“我們是不是該讓她停一停?”

雖然評委席上大家都一臉欣慰陶醉,並在每一段樂章之後熱烈鼓掌。

但身為女性的趙教授有一顆敏感而細致的心,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著半夏的演奏,隻覺心中惶惶。

舞台上激烈的曲聲過於高亢遼遠,天籟之聲仿如焚心焚肺所得。

雖然那孩子的麵色平靜,隻是臉色看上去蒼白了一些。

但她總覺得那個孩子像是正在台上放聲悲戚,而台下的他們卻毫無所覺地歡聲叫好。

豐收的秋季已經到了尾聲。

下一曲是四季中最為有名的《冬》。

淩冬之歌,北風凜冽,白雪皚皚。演奏的難度和激烈程度最為強大。趙芷蘭心中莫名不安起來,怕那個孩子支撐不住,倒在舞台上。

以至於忍不住提醒她的導師,希望能勸她停下來休息一會。

鬱安國的眉心都快擰成了麻花。

半夏這個孩子素來離經叛道,最是喜歡亂來。今天這一場演奏,更是搞得跌宕起伏,害得他恨不能當場找出速效救心丸吃上幾粒。

剛開始的胡亂演奏就算了,後來居然肆意妄為地臨時修改了考試的曲目。

這些換做彆人,那是絕對不能忍受的。可她偏偏又超常發揮,演繹得無與倫比得動人。幾乎讓在場所有的教授都興奮起來,覺得見證了一顆璀璨之星朗朗升起的過程。

讓人想要痛恨,又忍不住地偏愛。

這孩子的琴聲裡真真地有一種極為罕見的東西,打動了在場所有挑剔又頑固的音樂家。

隻是彆人不了解半夏的音樂,他這個導師還能不清楚嗎?

如今舞台上半夏的狀態,絕對是不太對勁的。

她正以一種過度的,近乎病態的亢奮激昂,高強度地一曲接一曲往下演奏,似乎一分一秒,一刻都不想要停歇下來。

鬱安國左思右想,終於決定在一下首《冬》開始之前,如果半夏還沒有停下來中場休息的意思,那他就站起來叫停。

哪怕打斷這一場演奏,也要讓那個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孩子停下來中場休息。好好問一問那個孩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豐年的秋聲結束。

舞台上的半夏再度舉臂揚弓。

腳底飄在雲端,身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隻是心頭依舊滾燙,燙得讓人無法停歇,不願停。隻這樣一直地演奏下去,假裝小蓮還在後台聽著她的琴聲。

這是最後一首了,《冬》。

小蓮,你還在不在,你好好地聽著。這是冬,淩冬之歌呢。

從初逢的春,到灼熱的夏,終於到這一首淩冬。

以冬命名的樂章。

半夏的弓弦還沒有落下,舞台下的觀眾席響起一陣小小的驚呼聲。

身後似乎有人推開門,腳步匆匆地走上台來。

鐺——悠悠和弦托起迷夢中人。

屬於冬之樂章的一聲鋼琴聲。

鋼琴聲!

那是冬天的第一片落地的雪花,是東風推開門的第一聲聲響,是淩冬走上前台的腳步。

半夏的眼睛驟然間睜大了。

身後,熟悉的鋼琴聲響起,邀請她一起演奏這一首冬之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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