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近午。
陽光正好。
車水馬龍的繁華街道邊,一男一女兩個身影被暖陽拉出兩道短短的斜影。
顏舒低頭看著自己矮胖胖的影子,唇邊掛著毫不掩飾的明媚笑容。
許裴目不斜視, 隻從容地走在磚紅的人行路上,餘光裡女孩眉眼彎彎,唇邊笑容奪目, 似比那冬日還要暖上三分。
他撇開眼,輕輕彎了彎唇。
而後卻見顏舒像忽地想起什麼一般頓住腳步, 左右張望兩下:“不對呀, 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許裴步子一頓。
他抬起頭,掃了一眼,聲音平靜:“嗯, 走錯了。”
不僅走錯了, 還錯得離譜。
他倆往反方向, 硬生生走了半小時。
顏舒都震驚了:“許老師,你今天方向感失蹤了?”
她方向感不好,走錯路是常態, 但許裴方向感這麼好的人,竟然跟她一起走錯, 這倒稀奇了。
重點是——
“我要不說,你該不會沒發現吧?”顏舒疑惑的。
許裴沉吟片刻,甩鍋:“我跟著你走的。”
“噢。”顏舒點點頭,又刷一下看向他, “不對,明明是跟著你走的!我記得很清楚!就是——”
許裴似是歎了口氣, 聲音很輕地打斷她的控訴:“嬌嬌,是我的錯。但你, 要不要理解我一下?”
“嗯?”顏舒擺出一副看你怎麼解釋的架勢。
“畢竟我剛向喜歡的女孩子表完白,所以不僅是方向感失蹤了。”許裴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低聲,“可能現在的我,腦子都已經丟掉了。”
顏舒:“……”
這個解釋,很有說服力。顏舒決定原諒他。
她彎了彎眼睛:“噢,那我也有錯,畢竟喜歡的男生剛對我表完白,所以智商會偶爾不在線,許老師應該能理解吧?”
許裴身體微頓:“嗯,能理解。”
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
顏舒有點失望。
就這?
許老師不打算再說點什麼嗎?
她這也算在對他表白呀!
太不解風情了吧!
顏舒悶著頭氣鼓鼓想著,眼角餘光卻見身旁男生撇開頭,笑了笑。
許裴喉結滑了滑,終是沒忍住,開口:“嬌嬌,你再說一遍。”
“啊?”
“就剛那句話,再說一遍。嗯?”
“不說!”
“……”
顏舒小聲:“誰讓你表白隻表一半啊,都不問我喜不喜歡你嗎?”
許裴不吭聲了。
隻在心裡答了四個字:因為不敢。
因為在數學的世界裡,一步錯,步步錯。
這是最殘忍也最無可奈何的一句話。
他深知這件事容不得半點差錯,也沒有任何重來的機會。
他盯著她這張卷麵,毫無解題思路。
後來,所幸從顏老爺子那裡打開一個缺口,他這才敢小心翼翼在上麵寫下一個解字。
他麵上胸有成竹、遊刃有餘,實則小心謹慎、步步為營,生怕行錯一步,便抱憾終身。
孫教授曾經給過他一個評語:從容自信,進退有度。
可教授確不知道他在喜歡的人麵前,隻是個最普通的男人。
他既不從容自信,也無進退可言。
他手忙腳亂地攤開自己的心,雙手奉到她麵前,卻沒敢再試探她是否也抱有同樣心情。
他縮回了手。
可依舊想觸摸她的心。
就像此刻。
雖然已聽到她的心意,但他還是想確定。
再確定一下。
兩人麵對而立。
一陣微風拂過,許裴伸手,攏了攏她的領口。
低頭看著她,開口的語氣很輕,卻很慎重:“那你喜歡我嗎?”
顏舒眼睛彎彎的,笑意似要溢出。
許裴盯著她,一錯不錯。
下一秒,就見顏舒笑眯眯的大聲:“喜歡!”
許裴依舊盯著她。
一秒,兩秒,三秒。
他提醒她:“說完整。”
顏舒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
少女淡橙花香撲鼻而來。
隨後,他聽到她說:“許裴,我喜歡你。”
耳旁,仿佛有大片花簇盛開。
“聽見沒呀?”
“聽見了。”
顏舒笑嘻嘻的:“要不要我再說一遍?”
“不用。”許裴淡著臉摸出一個錄音筆,“我已經錄下來了。”
他大拇指微曲,輕觸按鍵。
錄音筆裡傳來女孩清脆明媚的聲音,在樹葉稀疏的小葉榕樹下不斷回響:
“許裴,我喜歡你!”
“許裴,我喜歡你!”
“許裴……”
顏舒直接一個目瞪口呆:“你太陰險了!”
她伸手去搶錄音筆,卻被他裹在懷裡,他一本正經的:“保留證據,以免你反悔。”
顏舒歎口氣:“證都領了,想悔也悔不了啊。”
許裴笑了下:“想都不準想。”
冬日,暖陽。
陽光穿過小葉榕稀疏的枝頭,灑到二人身上。
許裴伸手,想把陽光和她,都徹底擁入懷中。
剛伸到一半,卻被顏舒推開。
下一秒,他看到麵前的姑娘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凶巴巴地插著腰:“你既然喜歡我,那跟舒柔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裴沒反應過來。
他愣了下,表情迷茫:“誰是舒柔兒?”
顏舒掏出手機,翻開舒柔兒的微信界麵:“就是她啊,我繼母的女兒,我都看到了,她手機裡有你微信。”
“繼母的女兒?怎麼沒聽你提過。”
“提她做什麼,我跟她關係又不好。”
許裴敏銳地從她這句話裡捕捉到一絲煩悶,他沉了聲:“怎麼回事?她們對你不好?”
顏舒感覺這事提起來三兩句說不清楚,便聳聳肩:“沒多大回事,就那種老掉牙的情節唄,以後慢慢跟你說。”
又輕輕瞪他一眼,“彆轉移話題啊。”
許裴低頭,看了屏幕上的網名一眼,過了片刻,終於想起來。
這好像是前段時間他刪除的那個人。
當時他還奇怪,怎麼微信裡多了個莫名其妙的人,此刻,聯係她的話,他才若有所思的:“想起來了。”
高三那年,他無意間看到同學翻開這女生的朋友圈,最新更新的動態裡,是她和人一起照的相片。
白雪皚皚,舒柔兒身旁,另一個明媚耀眼的小姑娘望著鏡頭淺淺笑著。
他便上了心。
後來,這女生過來找他要微信號,他隻想了一下,便答應了。
那時不甚明白自己為何要答應。
隻是,加上的第一天,他便不由自主地點開了她的朋友圈,點開那張有顏舒的照片,放大看了許久,而後保存。
那時隻能如此。
所幸,現在不必。
顏舒嘴裡還叨叨:“而且,她高中也和咱們一個學校,我們幾個還一起參加過運動會啊!你記性這麼好,怎麼可能不記得?”
許裴慢悠悠的:“記性好不好,那得看對誰。阿貓阿狗都能記住嗎?”
顏舒:“……”
阿貓阿狗?
許裴這嘴,還挺毒。
顏舒繼續提醒他:“她小時候跟我一起,在我外公家住了一段時間,你應該和她一塊玩過吧?”
那時顏舒才五歲。
舒正平說給她找了個玩伴,是他戰友的女兒,然後就把舒柔兒帶到了她麵前。
小顏舒雖然疑惑,自己已經有很多玩伴了呀,為什麼爸爸又給她找了個玩伴,但她還是很開心地接受了舒柔兒,還拉著她的手,將她隆重介紹給自己的小夥伴們。
當然,包括她最喜歡的許裴哥哥。
她彎著兩隻眼睛:“許裴哥哥,這是我的好朋友,舒柔兒。”
然後,對她一向冷淡的許裴哥哥抬起手。
手掌攤開,露出掌心兩顆草莓味的棒棒糖。
顏舒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見舒柔兒一把抓起棒棒糖,聲音驚喜:“這是給我的見麵禮嗎?謝謝你哦,許裴哥哥。”
……
顏舒想到這個,語氣酸酸的:“真的想不起嗎,你那時候還給過她棒棒糖呢。”
許裴蹙眉:“有嗎?我不是隻給過你棒棒糖嗎?”
那是他爺爺過世的第三天晚上。
靈堂裡放著循環播放了三天的哀樂,大人們跪在遺照前麵,痛哭流涕。
哭過之後,又討論著翌日一早火化之事。
那天前來吊唁的人太多,太多。
大人們沉浸在悲傷中,還要忙著各種瑣事,根本沒空管他。
他一臉平靜地做完題,轉過身,走出院子。
山上沒有路燈,夜晚一片漆黑,使得泥濘不堪的小路,更加難走。
他平日斯文,除了做題就是做題,對周圍的路根本不熟悉,沒走幾步便摔了一跤。
他爬起來,按照記憶裡的方向跌跌撞撞往前走,穿過一片坡地,終於遠遠望見了目的地,卻一個不慎,一腳踩空。
眼看就要摔到山崖,突然——
身側一股大力,猛地將他拉回了山坡。
他跌坐在泥土地裡,抬頭,借著朦朧月色,看到一張圓乎乎的小臉蛋。
小姑娘因拉他而摔到在地,臉上滿是剛濺的泥漿,喘著氣,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許裴哥哥,你沒事吧?”
他沒理她。
站起來,拍拍手,悶著頭往上爬:“你跟來做什麼。”
小姑娘聲音軟糯,在夜裡:“我怕你哭。”
他抿了抿唇:“我不會哭。”
然而,十分鐘後,當他挖到爺爺臨終前留給他的“寶藏”時,卻還是掉了淚。
他從小會隱忍克製,即便哭也不會失態。
於是借著夜色遮掩,默不吭聲地掉著眼淚。
他一直以為小胖丫頭不會發現,片刻,身後卻遞過來一張紙巾。
帶著花香,和小女孩身上的奶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