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韻微微皺眉,手指輕輕叩擊著坐榻的扶手，搖頭道,
“我打聽過謝詠此人，他在此地經營多年不願離開,我也能理解。但我沒想明白一點，他十年前來撫州當同知的，在此之前,他是江州提刑。提刑到同知,這一步挺怪的,從品級上來說是升官,可從地域上來說，反而從魚米之鄉調到偏僻之地。”
“十年前，江西官場並沒有什麼得力人選,江州同知他未必夠不到。就算一時夠不到,再熬一熬下一任肯定沒問題，江州怎麼都比撫州繁盛啊？我覺得，他不是那麼急功近利的人。”
“那是因為——撫州有一處鐵礦。”劉居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蘇韻二人趕忙起身,把她讓到上座。
劉居士一字一頓地道：“謝詠留在撫州,就是為了坪山中的一處鐵礦。”
李禎一愣,皺眉道：“坪山中有鐵礦,這是怎麼說？”
劉居士神色嚴肅，緩緩道：“彆說你了，連朝廷也不知道。我朝雖不禁私人曬鹽，可曬鹽賣鹽都得有官府許可,一半的利潤上交鹽運衙門。但鐵礦都是朝廷官營，誰敢碰這個，那是要掉腦袋的。”
“那這謝詠……”
“謝詠之所以敢占著坪山裡的鐵礦，是因為朝廷從來就不知道那裡有一處鐵礦。”
蘇韻有些明白了，“也是哈，天下之大，何止萬裡，地底下埋著多少東西，聖人也未必知道。這樣的事肯定不止一件，隻不過謝詠這麼謹慎的一個人，膽子也不小啊。”
劉居士道：“坐擁珍稀，待價而沽。謝懷德此人，心思沉沉，有大才卻甘願為六品小吏，這麼一塊寶地，進可攻退可守。”
“無論日後他想投奔哪位明主，獻上這鐵礦都是大功一件。”
蘇韻抬眸：“師傅，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派人去探探那鐵礦的深淺？”
劉居士看向李禎。
李禎一愣，反應過來，這是在問他的意見，“我讓白虎去吧。”
劉居士才微微頷首道：“做事業最忌諱的是群龍無首，二郎，以前我受你爹娘所托，凡事儘量護著你。”
“可如今，於公你是帝室血脈、贛王嫡長孫，於私你爹娘留下的產業都是你的，咱們這些人
裡隻有你是大旗。你要擔負起主君的責任。”
李禎傾身下拜：“您放心，我記住了。”
幾個人又商量了幾處細節，便決定由李禎的心腹護衛白虎帶著一隊人馬，扮作行商的鏢客，去坪山那裡探一探究竟。
劉居士提醒：“私占鐵礦，這是掉腦袋的事情，沒有十足的把握，謝詠不敢做。此去千萬多加小心，最好先在當地的縣城住上一段時間，把地理民情都摸熟了才行動。”
“開礦需要大量人力，鐵礦不比鹽礦光明正大，就算是買礦奴來開采，這運輸、走貨一條龍的買賣，涉及到的人太多了，稍有不甚，就會走漏風聲，招來殺身之禍。謝詠敢這麼做，必然是礦脈周邊的村縣都在他的控製範圍內。”
“而且，謝詠是文官，謝家祖上也沒出過武勳，光用自己的家丁健仆，很難控製這麼大的礦脈。他很有可能是跟什麼人合作了，有可能是山賊，也有可能是漕幫。你們千萬小心、見機行事。”
李禎點頭：“您放心，我會多加小心的。周師傅、韓師傅幾個，我都帶上。”
蘇韻則道：“那我們這邊要做什麼配合，需不需要先把謝家在撫州的人手、家產、宅院情況都查清楚。萬一……我們知道他的窩，才能跟他談條件。”
劉居士放下茶蠱道，“不錯，這一點二郎不用操心，我跟阿韓會做的。”
這邊幾個人商量好，劉居士親自去見太夫人。李禎跟蘇韻又說了幾句話，便趕在天黑之前離開了。
雖說大周民風開放，並無前朝那麼嚴苛的男女大防，定了親的未婚夫妻和長輩一起吃頓飯也沒什麼，但李禎這次是化名出行，行蹤嚴格保密，除了劉、韓二人和蘇韻，楊家其他人並不知道他來了撫州，所以自然是不方便露臉的。
今夜的臨春樓被謝詠等人包場了，燈火通明卻隻有一桌客人，菜是好菜、酒是好酒，還有幾個助興的美嬌娘，據說都是銜珠樓的清倌人，各個都有一把好嗓子，那酒令行的不比蘇杭一帶的美人差。
喝到酒酣耳熱，也算賓主儘歡，隻是這酣暢的酒意中有幾分真幾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回府之中，謝詠坐在書房裡，手邊放著一蠱濃濃的參茶，眼神清
明，半點不見剛才的醉意。
“哦，你看清楚了？”他慢慢地用蓋子撇去杯中的浮沫，眼皮微微抬起。
長隨躬身道：“按您的吩咐，我留了幾個人下來幫楊家的人，讓他們放機靈些，幫忙卸貨、打掃庭院，看到什麼手腳勤快些搶著做了。剛才那幾人才回複，說是楊家就收拾出三間正房了，估計最多也就是老爺太太姨娘，其他人肯定不住衙門。”
“我看見有幾輛車沒停，直接就往東麵去了，我們的人不好跟著……”
謝詠眼神一閃，啜了一口參茶道：“東邊？東湖坊？明天讓人去打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