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來到太夫人院中,發現往日嬌聲笑語的小丫頭們都不見了蹤影,院裡隻有幾個百無聊賴的婆子目不斜視地遠遠立在廊下,方嬤嬤親自在外頭守門。
吱呀。
雕花的隔扇門在身後重重闔上。堂內落針可聞。太夫人坐在上首,半垂著眼,看不清表情。
堂中空空蕩蕩,紫檀八仙桌和太師椅都被搬走了,隻有當中的地上放著一個蒲團。
三娘子一愣,身體卻比腦子反應更快,福身之後就勢跪在了蒲團上。
還沒等她想好要說什麼,太夫人揚手就是一堆東西砸了下來。
看到那些荷包、簪環、書信的時候,三娘子大驚失色,整個人抖若糠篩。
“祖母,我……”
太夫人半是譏嘲半是不解,幽幽自語道“我再想不到,會有這麼個傻孫女。你做這些圖的是什麼?圖他跟你說兩句海誓山盟,給你打幾根簪子,還是要你幫他做荷包做襪子?”
三娘子羞憤欲死,臉色青紅交加:“祖母,是孫女無能,孫女錯了……”
太夫人繼續自語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有些綺思,也曾幻想過公子如玉、琴挑文君,可後來我醒悟了。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我看明白了一件事,那些公子少爺娶你從來就不是因為你才貌雙全、體貼賢惠。論美貌,誰家找不出幾個水靈鮮嫩的丫頭?論才氣,哪個青樓花魁不會琴棋書畫、吹拉彈唱?論賢惠伺候人,房裡的大丫頭都會。”
“他們肯娶你,因為你是太常寺少卿的女兒、大理寺卿的孫女、刑部尚書的侄女、探花郎的妹妹。”
“結親,結的是兩姓之好。所以才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見你姑母有半分上門提親的意思?彆說提親,就連露句口風都沒有。”
“你那些簪子、荷包、書信,但凡被有心人拿到手中,你還想不想嫁人了?當真要絞了頭發去做姑子麼?還要連累姐妹?”
三娘子猛然抬起頭,眼中的慌亂一覽無遺,也不知是在說服彆人還是在說服自己,“不會的,不會的,爹是知府,姑父已經丟官在家了,表哥他應該不敢的。”
太夫人嗤笑一聲,“喲,還知道你父親是知府啊。
萬一有人拿住了這個把柄,是要牽連一家子姐妹。你七妹定了贛王府長孫,你怎麼知道就沒人盯著這個位子?”
三娘子膝行數步,抱住太夫人的腿,“祖母,我跟表哥通信,不是私心,表哥…表哥以後會位極人臣的,真的,是仙人告訴我的…仙人托夢給我的。”
“仙人幾次托夢給我,夢中之事全都發生了。姑母家出事的那次,仙人就托夢給我,姑母家會有驚無險;大哥中舉,仙人也托夢給我此科必中;還有之前七妹鬨事被師傅在廊下罰站,仙人亦有托夢……仙人說七妹早已魂消魄散,現在是一縷異世之魂在她身體裡……祖母,您救救七妹,救救咱家……”
太夫人聽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仙人如何托夢,如何預知未來,姑母家會如何興盛,趙睿如何在新朝位極人臣等語。
是的,連“新朝”都說出來了,不可謂不震撼,三娘子自認為一片赤誠之心,又有諸多秘辛,應該被祖母高看一眼。
沒想到,太夫人卻從頭到尾都沒什麼特彆的反應,就靜靜坐在那裡撥動佛珠。
三娘子急了,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一句話:“您不信,且看三個月後吧。三個月後,北安關城破,韃子會揮兵南下,京師危矣。”
太夫人放下佛珠,淡淡擊掌,內間立馬出來了兩個高大健碩的婦人,都是三娘子從未見過的生麵孔。
“扶三娘子裡頭休息。”
“素雲,你親自去,把七娘子叫過來。”
被那兩個健碩婦人灌下湯藥的那一刻,三娘子才真正感動了心慌,上輩子再不受寵也沒見過這等陣仗。她嫁的那沒出息的死鬼,縱然寵愛妾侍也不過是冷落她,連半根指頭也沒彈過她。沒想到這輩子竟然是親祖母容不下她了。兩個婦人像是見慣了這場麵,眼裡沒有半點波動。
蘇韻正在窗下看書,聽白芷來稟:“太夫人身邊的方嬤嬤來了,說太夫人請您去鬆萱院。”
對上白芷憂心的眼神,她淡淡一笑,“彆緊張,你好姐妹那事兒我記著。”
跟方嬤嬤進了鬆萱院,且看院中眾人的情形,蘇韻就知道十有□□原身那蠢姐姐的事兒暴露了,祖母定然是已經把她叫過來訓斥了一頓。
進入正廳,
地上同樣隻有一個蒲團,秋香色鬆鶴延年的緞麵上有幾道褶子,顯然剛剛被人跪過。
她稍一思索,挺直腰板、雙手交握於膝上,正坐於太夫人下首左側的地上。正坐是一種臀部及於腳踝,上身挺直、雙手端莊放於身前的坐法,說白了就是跪坐在腳上。舒服是肯定不舒服的,但在古人的禮儀中,這是最端莊有禮的一種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