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總兵是武將的爽快風格,當即搖頭“你我一文一武,皆為三品,沒道理你們文官不知道,隻交代了我們武官吧?而且按製,藩王是有護衛的,王府護衛直屬藩王管轄。依我看,這趟差使,世子爺多半是點王府護衛去的。”
聞言,按察使撫著他的山鄉胡子,垂頭喪氣地上了轎子。總兵朝幾位同僚一拱手,也上馬而去。
當晚,天色暗了之後,幾頂青衣小轎分彆從總督府、巡撫府、按察使府、布政使府、學政府的後門魚貫而出,齊聚城南白鹿巷的一處三進小院。
白鹿巷是豫章城內頗為風雅的一處巷子,裡頭住的多是富貴人家的外室或是高檔的暗門子。這處小院就是巡撫小兒子置下的外宅,選在此處集會,可以掩人耳目,畢竟這條街上往來的都是去外宅消遣的男子,一定青衣小轎,誰也不會去探究裡頭做的究竟是誰,萬一唐突了彆人的女眷呢?
燒了火牆的室內溫暖如春,帳幔低垂,高台四周皆鋪了城內新近流行的“青雲榻”,中間一方梅花賀歲案幾,擺著幾碟鹵水、涼菜,旁邊的紅泥小爐上溫著甜白瓷西施拜月壺。
屋內沒有婢女侍候,江西官位最高的幾位文官圍爐而坐,巡撫親自執壺,一人倒了一杯酒。
“諸位,非常時期,咱們就不講究了。對今日總督衙門的事,你們怎麼看?”
按察使先抿了口酒,低聲歎氣:“世子爺是在立威啊,殺雞儆猴,隻是不知這雞怎麼就選中了謝詠呢?按理說,他一個五品官,江西地界官位比他高的,將近百人;且信州既非督撫衙門所在地,又非糧稅大州,亦不是通衢樞紐之地,賦稅人口訟獄文教都不過爾爾,怎麼就選中他了呢?”
學政試探道,“或許正是因為信州不是要緊之地,所以世子才敢對他下手?若真是要衝之地,一個弄不好,反了怎麼辦?”他做了個酒杯傾的姿勢。
有人道,
“哎,我記得,謝詠原先在撫州任同知,是因為縱奴侵占民田被人告了,巡撫衙門申斥以後,念他在撫州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才沒有降職,之後沒多久吏部清吏司就把他平調至信州,接替他的是原撫州通判周瓊。何大人,是這樣吧?”
“要這麼說的話,謝詠先在撫州任同知,這撫州知府…正是世子的嶽父楊仝,把謝詠趕走,提拔通判做同知,說明楊仝與謝詠有怨啊…”這人說著就恍然大悟了,原來謝詠是得罪了世子的嶽家,不拿他開刀拿誰開刀?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隻有總督坐在那裡自斟自酌,始終一言不發。
巡撫注意到了頂頭上司的異樣,“總督大人,可是有什麼見解?”
總督一飲而儘,彈了彈酒杯,上好的青花瓷酒杯發出一聲脆餉,
“諸位覺得,世子是什麼樣的人?”
眾人麵麵相覷,今天以前,他們會認為李禎其人端方有禮,文才武功皆備,是一位合格的王府繼承人,但也僅此而已了。可經過今天這一出,他們再不敢如此想了,這位怕是扮貓兒的老虎吧。
“一個是藩王世子,一個不過區區五品官,世子想整謝詠有的是辦法,有必要因為嶽家私怨就置謝詠於死地嗎?況且,今兒那罪狀證據你們都看了,那是一朝一夕能拿出來的嗎?可彆說世子布下這天大的局,就是為了嶽父出氣?況且,楊仝跟謝詠還著親呢,謝詠和楊家老太太是同宗。”
“那總督大人的意思是?”
總督淡淡吐出了兩個詞“鐵礦”、“流寇”,“你們去好好琢磨吧。”
且不說這幫文官是如何恨不得把李禎的想法掰開了、揉碎了分析,三日之後,西市口現場,高台上坐滿了奉命前來觀刑的文武官員。
李禎親自監斬,謝詠一家二十餘口被壓到台上,行刑官宣讀過罪狀之後,劊子手刀起人頭落地。
觀刑的眾人心思各異,但麵上都噤若寒蟬。
待劊子手把地上的屍首都收拾走之後,李禎對心腹使了個眼色,那心腹遞上一個喇叭,朝台下一揮手,立刻就有人抬著兩個大箱子上來。
李禎舉著喇叭,起身淡淡道:“諸位大人可知,台下的箱中是何物?”
眾
人皆搖頭表示不知。
“何大人,您知道嗎?”
巡撫立刻驚恐地搖頭,聲音發抖,“世子爺,臣如何能知逆臣之事?”
“馮大人知道嗎?”
按察使也表示不知,大呼冤枉。
“呂大人、張大人知道嗎?”
布政使、江西學政同樣出列,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
“範將軍,你也不知?”
江西總兵當即跪下請罪,“回殿下,老臣是個粗人,但不敢欺瞞世子。老臣確實不知箱中是何物,逆臣包攬獄訟、貪贓枉法、侵占良田,想必亦有行賄之舉。老臣指天發誓,並未收過逆臣賄賂,然老臣有三子,除長子外,二子、三子皆不成器,老臣雖有管教他們,然老臣有三子,除長子外,二子、三子皆不成器,老臣雖有管教他們,到底不能眼不錯盯著這兩個逆子。若是逆子背著老臣,收受了逆臣的賄賂,老臣懇請殿下嚴懲逆子,以儆效尤,老臣亦當向殿下負荊請罪。”
李禎不置可否,又點了幾位官員的名字,被點到名的人皆瑟瑟發抖、冷汗浹背,有人開始照著範總兵的答案,說自己或許有家人收了逆臣的賄賂而不知情,向世子殿下請罪。
剛才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的巡撫、布政使、按察使和學政心下一沉,皆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恐。
布政使膽子最小,畢竟他三日前已經因為一問三不知給李禎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今日又有逆臣賄賂這事,此時他已經兩股戰戰,再被寒風一吹,腿一軟差點倒在了地上。
李禎輕笑著看了他一眼,“呂大人這是怎麼了?這天寒地凍的,呂大人又年紀大了,來人,扶呂大人下去吧。”
布政使一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世子,老臣有罪,老臣不該貪逆臣那點東西,老臣修身不謹,請世子責罰。”
李禎沉默半晌才道,“你們還有誰收過逆臣的賄賂,站出來?”
除了剛才被點到名的幾人,另外又有幾個人站了出來。
李禎瞥了他們一眼,一撩衣袍在太師椅上坐下,淡淡道:“還有呢?”
陸續又有幾個人站了出來。
李禎撇了撇茶沫,呷了一口茶,冷冷看了一眼眾人,開始閉目養神。
無聲的沉默最是熬人,隨時時間的
流逝,有些還在隊伍中的人開始冒汗,他們悄悄看了同僚一眼,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咬牙站了出去。
十二月的豫章,寒風凜冽,空中已經飄上了雪花。李禎有位子坐,桌前還攏了炭盆,可那些站著的人開始漸漸熬不住了,他們目光不善地在自己知道的同僚身上逡巡。
被逡巡到的人,心虛的自己就先頂不住了,生怕自己沒承認卻又被同僚告狀,到時候反落得更慘的下場,左右現在站出來的人也不少,本著法不責眾的態度,索性也站了出來。
一個時辰之後,李禎才睜開眼睛。這時候,已經有幾十位官員站在外頭,還安然坐著的,三品以上的文官寥寥無幾,隻有江西總督、江西提刑和江西道禦史。武官倒是多些,征夷將軍,副總兵、大多數參將、王府護衛統領、都尉、校尉,均安然在座。
李禎起身,淡淡道:“你們肯定在心裡說:法不責眾,不過一個逆臣,收點賄賂怎麼了?我今兒也懶得整頓吏治,我隻說一句,什麼人都敢打交道,你們的膽子也太大了些?”
“謝詠為什麼要給你們送錢,他私開鐵礦十年,還勾結了吉州山匪,養寇自重,截留朝廷官奴,這些你們都知道嗎?還是你們也有參與呢?”
喇叭帶著李禎自帶寒意的聲音傳向四麵八方,利如刀劍,直擊他們的心底。
眾人皆跪倒在地,高聲道“世子饒命,臣等真是不知啊!”
“臣雖有貪心,為外物所惑,收受錢財,但絕無大逆不道之事啊,請世子明鑒!”
“世子明鑒!臣等冤枉啊!”
李禎不理他們的狡辯,深吸一口氣道“傳令:所有涉逆臣謝詠的武官,皆降級二等,暫留原職,於軍中效力,戴罪立功。”
“我大周以武立國,武將皆是戰場上用性命,換的功勳前程,你們雖一時糊塗,我給你們戴罪立功的機會。”當即命人將其中一個箱子付之一炬。
一眾武將無不感激涕零,跪地領命。
“至於其他人,”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還跪在地上的三十幾位文官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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