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由遠而近,初時有些虛浮,但一進了門,便立即從容淡定起來了。
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往內殿而來,隨即,用金色絲線繡了如意吉祥紋的軟緞簾子被猛地掀起,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出現。
端坐在喜床床沿的紀婉青聞聲望去,正正好對上一雙黑亮有神的眼眸。
高煦無半分醉意,此刻眼神銳利而幽深,一絲溫潤和熙也不見,與先前所見判若兩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紀婉青立即了然,這才是太子的真麵目,所謂溫文和熙,不過就是表象罷了。
瞬間眼神交彙之後,紀婉青已微垂眼瞼,起身領著一屋子丫鬟婆子上前,迎接問安。
“妾見過殿下,殿下萬安。”
高煦“嗯”了一聲,叫起後,隨手揮退諸仆。
何嬤嬤見狀,立即領著梨花一眾人無聲退下。
這一點,紀婉青在出門子前,曾經與乳母等人商議過,主仆一致認為,若無異常情況,太子揮退眾人的話,她們不必猶豫,應立即退下。
畢竟,進了東宮後,這位才是大老板。
須臾,殿內便僅剩下紀婉青與高煦二人,他們對彼此不熟悉,一時沒作聲,室內陡然安靜下來。
殿內落針可聞,紀婉青感官格外敏銳,偏她距離高煦很近,那陌生而醇厚的男性立即濃烈起來,她心跳微微加快,忽覺地龍燒得有些熱。
這寂靜不能持久,不然肯定得演變成尷尬,大老板沒有說話的意思,紀婉青隻得自己打破僵局,剛好她餘光瞥見小方幾上的茶壺,便道:“殿下喝了酒,妾去倒杯茶。”
說著,她已經舉步往小方幾而去,提起暖籠裡的白瓷茶壺,倒了一杯釅釅的溫茶。
回身之時,高煦已於紫檀木太師椅上落座,紀婉青款步上前,遞上茶水。
高煦接過,卻並沒有喝,隻拿在手裡,用大拇指微微摩挲茶盅外壁的青花紋樣。
他在宴上喝了酒水,剛才又飲了一盞解酒湯才進門,此刻完全沒有喝茶的欲望,端詳青花紋茶盅片刻,視線再次落在麵前女子身上。
紀婉青並不了解情況,不過他這個行為,卻給了她一個台階,她靈機一動,立即福身道:“殿下,茶水是宮人送來的,很乾淨。”
“妾身對殿下並無絲毫歹意。”
這話誇張了,太子是一國儲君,誰敢明目張膽往他飲食裡下藥?畢竟太醫署不是吃素的,一旦查出來,這等嚴重侵犯王朝威嚴的事,千刀萬剮再誅滅九族也是輕的。
這隻是紀婉青坦白心跡的一個階梯。
這三個月以來,她一直反複思慮日後該如何處事,紀婉青認為,進了東宮後的首要任務,必是向太子表明自己絕無二心。
她是太子妃,要在東宮立穩腳跟,不說完全得到太子信任,最起碼也不能讓他反感。
此事越早越好,紀婉青在大婚當夜窺得機會,也不遲疑,立即深生一福,懇切道:“妾身萬望殿下明鑒。”
她這般開門見山,倒讓高煦難得詫異,他抬目,對上一雙萬分認真的美眸。
這確實是一個很聰敏的女子。
高煦眸底閃過一絲欣賞,也好,他亦借機表明態度。
“孤希望你說的是真話。”
他抬手,扶起紀婉青,讓她在方幾另一邊的太師椅坐下,方緩聲道:“你本是忠良之後,靖北侯紀宗慶鐵骨錚錚,為人所欽佩之,孤不願為難他遺下之女,日後,你隻要安分守己,這清寧宮並非沒有你一席之地。”
“假若,你反而行之,那……”高煦眸中厲芒一閃,剩下那半截子話並沒說下去。
紀婉青已聽得萬分明白,她心中放下一顆大石,太子明理,實屬大幸。
高煦聲音一頓下,她毫不猶豫,立即舉起左手,“我紀氏婉青在此立誓,此刻及日後,對殿下與東宮不起絲毫歹意,若有違者,當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打鐵趁熱,表忠心一事,一貫需要及時與力道足夠。時人敬畏天地,對起誓一事萬分看重,紀婉青誓言擲地有聲,強勢地表現了她的決心。
果然,高煦眼神有了些許變化,銳利已收斂不少,染上溫和,他滿意頷首,“這般極好,也算不墮你父親威名。”
高煦執起茶盅,低頭淺啜了一口,表示了對紀婉青的初步信任。
第一階段的接觸,取得了讓二人都滿意的成果,紀婉青大鬆了一口氣。
這開局很不錯,後方穩定,她便能全神貫注應對紀皇後了。
紀婉青略略分神思索間,高煦卻已放下茶盅,站起往殿門方向而去。
她瞬間回神,大驚失色,他這是不留在新房睡?
這可不得了。
古代洞房,是要驗證新娘子貞潔的,方法就是在喜床上放一張乾淨的大絲帕,新婚夫妻敦倫之後,落紅便會留在帕子處,這絲帕稱元帕,隔日婆家是要派人取走驗看的。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更何況皇家?
紀婉青學習的大婚禮儀流程中,其中便有這一項,嬤嬤反複告訴她,說敦倫時要在元帕之上,否則落紅留在其他地方,會很麻煩。
落錯了地方,都這般麻煩,更何況是沒落?
要是高煦真走了,恐怕事後即便真能證明自己清白,她也顏麵掃地,淪為笑柄了。
這規矩對女子很苛刻,讓人極為厭惡,但世情如此,非一人之力所能改變,若無法與之抗衡,和光同塵方是上策。
紀婉青既然被賜婚,又進了東宮,她對夫妻之事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不就是一層膜嗎?太子乃人中之龍,這般一想,也很容易過去的。
但問題是太子好像不大配合。
紀婉青一急之下,緊趕兩步拉住高煦的手,“殿下,你……”
高煦回頭,對上一雙滿是急色的美眸,他轉頭瞥一眼內殿門簾,明悟,他挑眉,“孤先去洗漱。”
在太師椅這邊望去,內屋門簾與洗漱隔間是同一方向,紀婉青這是會錯意了,高煦並沒讓新娘子獨守喜房的意思。
紀婉青緊繃的心弦立即一鬆,危機解決,她臉上火辣辣的,手裡拽住的大掌瞬感灼熱萬分,她忙不迭鬆了手,呐呐道:“呃,妾這是,這是想伺候殿下梳洗。”
擺了一個大烏龍,她其實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鑽,可惜並沒有,於是她隻得佯作鎮定。
紀婉青麵子功夫挺過關的,反應又快,聽著確實挺像這回事,不過,粉頰上的緋紅還是出賣了她。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高煦微微挑唇,“不必了,孤自個就好。”
他轉身邁開大步,進了隔間。
不多時,裡麵便響了水聲,紀婉青頹然坐回太師椅上,用手捂住發燒的臉。
她該不該苦中作樂地想,這插曲雖尷尬,但卻意外讓氣氛輕鬆起來,空氣中的陌生與緊繃已不再。
*
時間仿佛過得極慢,又似極快,紀婉青胡思亂想一陣,隔間的門簾子便一掀,洗漱妥當,換了一身暗紅常服的高煦便回了屋。
紀婉青“騰”一聲站起,袖擺碰到小幾上的茶盅,發出“咯”一聲輕響。
室內很寂靜,這響聲頗為突兀,高煦聞聲看過來,她眨了眨眼睛,乾巴巴道:“殿下,我伺候您寬衣。”
將要與一個陌生男人那啥啥,紀婉青其實還是有些緊張的,上嘴沒幾次的新自稱“妾”,倒是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高煦沒在意,頷首道:“好。”
說話間,他已行至透雕螭紋的座屏風前幾步位置,站定。紀婉青微籲一口氣,定了定神,款步上前。
高煦微微俯身,低下頭,她抬手替他取下頭頂束發的嵌寶紫金冠。
這個男人很高,即使他已經頗為將就她,但紀婉青仍需要踮起腳跟才好繼續手上動作,兩人距離十分近,醇厚的剛陽氣息再次嚴絲合縫圍繞她。
紀婉青餘光瞥見他的眉眼,這男人眼線格外深濃,斜斜往上挑了開去,為他清雋的五官增添逼人英氣,卸去偽裝,這雙黑眸看著總是格外犀利,仿佛一切在他眼前都無所遁形。
不知何時,這雙幽深的眼眸已經盯著她,靜靜的,深深的,燭光映照在他的眼睛上,熠熠生輝。
剛與紫金冠結束鬥爭的紀婉青唬了一跳,她猛地收回手,剛取下的紫金冠沒拿穩,“啪”一聲落在花開富貴紋厚絨地毯上。
“殿下,我……”
紀婉青要告罪,但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為高煦一雙手臂已經圈住她。
她身體反應思維更快,嬌軀瞬間緊繃,她仰頭,纖手抬起,抵住他的胸膛。
地龍燃燒著,屋裡暖烘烘的,高煦隻隨意披了件單薄袍子,紀婉青隔著薄薄兩層布料,能清晰感覺到他胸膛結實肌肉,
她沒空分神去想,為何一個久病之人,身軀會這般健康結實。她此刻心跳加速,“砰砰砰”的響聲仿佛就在耳邊,隻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盯著他。
高煦早已發現,他的太子妃有一雙極美的眼睛,隻是他不知道,這雙眸子還能這般觸動人心。
她一雙美眸黑白分明,專注盯著人時,仿佛盛滿了星光,點漆瞳仁清晰倒映著他的身影,仿似目中隻有他一人。
高煦眸色暗了暗,他緩緩收緊手臂,鼻端幽幽清香愈發明顯,掌下柔軟觸感讓他目中波濤漸起。
他是個生理正常的男子,雖一貫排斥女性太過接近,但賜婚三個月時間,也給了他足夠的時間調整心態,接受了紀婉青將是他的妻子一事。
一旦心裡接受了,後麵的事就簡單多了。
高煦手臂一動,紀婉青便回過神來,她深深呼吸兩下,放鬆撐住他胸膛雙臂的力道,緩緩俯身,側臉靠在他的肩膀處。
高煦垂目看她,見她美眸微微閉合,乖巧地偎依在他的肩窩上。
他俯身展臂,將她橫抱而起,幾步行至喜床邊,將懷中佳人置於大紅鴛鴦錦被之上,覆身而上。
軟香溫玉在懷,火苗騰一聲燃起,並熊熊燃燒,高煦一貫的從容淡定終於出現裂縫,他垂目凝視眼前如玉嬌顏,緩緩俯身,銜上兩瓣櫻唇。
很香很甜,高煦初體驗極佳,這個吻很快加深,吮吸舔舐,越來越凶。
紀婉青招架不住,側頭躲避,但很快被他大掌鉗製住,動彈不得。
良久,他終於肯微微鬆開,兩人喘息著,紀婉青抬起眼簾,高煦正定定凝視著她。
這一雙美眸含煙帶水,羽睫輕輕顫動,裡頭的水意幾欲傾斜而出,他受了蠱惑,吻上那雙動人心魄的眸子。
滿嘴膏腴,白玉無瑕,吐露幽幽芬芳。
高煦動作越來越急,紀婉青朦朧間,能感覺到開頭時他動作上的生疏,雖然他很快便能融會貫通,並摸索所新技能。
她居然還能分神想,早聽說皇太子身邊並無姬妾通房,看樣子,他似乎連宮女也未曾碰觸過。
這裡麵似乎有點文章。
寬大的喜床上疾風驟雨,很快她便無暇多想其他,太子殿下發現她的小小分神,立即覺得男性尊嚴被冒犯,遂不再壓製,哼了一聲狠狠折騰起來。
殿內溫度節節攀升,喜床上波濤愈急,等到雲收雨歇之時,紀婉青已動彈不得,隻閉目急急嬌喘著。
高煦的手無意中擦過她的背部,紀婉青舒服輕哼兩聲,他側頭凝視她片刻,緩緩將她摟進懷裡,修長大手輕撫她的背部。
這般安撫良久,紀婉青呼吸終於平靜下來,不過她依舊乏得很,身子也不太舒適,隻懶懶閉著眼。
其實,按照規矩,紀婉青此刻該起來伺候太子殿下穿衣梳洗的,但高煦明顯不以為意,她就不為難自己了。
“喚人進來伺候?”高煦垂目,入目是柔軟的發頂,以及她帶有紅暈的側臉。
他聲音帶有情.事後的暗啞,但卻很溫和,不是平時那種無可挑剔的溫潤,而是真正的和顏悅色。
兩人經曆了初次,不得不說,這種極致的親密,很能有效拉近新婚夫妻的距離,即便從前素未謀麵也一樣。
此刻高煦對懷裡人的感覺,與之前有了些許差彆。
“好。”
紀婉青輕輕應了一聲,他的詢問,表示了尊重,她不會傻得破壞此刻和諧,依舊靜靜偎依著他。
兩人略說幾句,高煦鬆開她,翻身下了榻,披上寢衣,並揚聲喚人進來伺候。
外麵廊下,以張德海何嬤嬤為首的兩群人,早已提著熱水巾子等物事等候良久,一聽裡頭主子傳喚,忙上前輕輕推門,準備進殿伺候。
“輕著些手腳。”
張德海伴隨太子長大,對主子日常習慣頗為了解,他一聽高煦聲音,便知道主子非但沒有不喜,心情反倒不錯。
這顯然是新任太子妃的功勞,張德海本來對紀婉青觀感就不錯,此時又添上一筆,他舉步時,不忘囑咐後麵的小太監,唯恐驚擾了裡頭的主子們。
裡麵高煦聞聲,卻蹙了蹙眉,他掃了一眼喜床上,紀婉青美眸微閉躺在床上,身上蓋了大紅錦被,香肩半露。
他很清楚,錦被下的嬌軀,是一.絲.不掛的。
“張德海,你等在外麵候著即可,無需進來。”
張德海聞言傻了眼,不過好在他反應極快,堪堪將已跨入門檻的左腳收了回來。
“都站住,都給咱家站住。”張德海雖不明所以,但執行力還是很強的,他立即低聲喝住身後一眾太監,命他們就熱水等物事一並交給何嬤嬤等人,一同拿進去伺候。
何嬤嬤沒留意太多,她惦記著自家姑娘,匆匆進了門,按捺住性子給太子行了禮,便往急急喜床方向奔去。
“嬤嬤,我不疼的。”
何嬤嬤抖開一件簇新寢衣,小心掀了錦被,忙給紀婉青披上,就這麼瞬間功夫,她就看見主子身上或深或淺的斑斑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