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柔點了點頭,“我一直記著二妹妹的話,咬碎了牙也會忍著。”
付嬤嬤問:“小郎君好些了麼?燒已經退了吧?”
尚柔說退了,“起先不見好,還是聽上了年紀的說,在嚇唬他的人身上剪了兩根線泡水喝了,今早已經好了。”
付嬤嬤長歎:“難為安哥兒了。”
家裡頭不太平,大人整日雞犬不寧,孩子哪裡能受用。尚柔也歎息,正要說話,聽見外麵有人回稟,說舍娘來給女君請安了。
如今園子裡其他人尚柔一概不見,唯獨這舍娘格外抬舉著,容她進來走動。舍娘目前是個討乖的,在尚柔麵前做小伏低,從不恃寵生嬌。昨天的事發生後,她沒有露麵,今日進來,想必是有什麼說頭了。
尚柔在上首端坐著,蓋上了磨喝樂的蓋子,發話請她進來。
不一會兒就聽腳步聲到了廊上,付嬤嬤轉頭望過去,見一個年輕的婦人進門來,長得並不多美,但有的女人就是有那樣的本事,渾身風情讓男人欲罷不能,這舍娘就是這樣的女人。
善於察言觀色的小婦,見付嬤嬤坐在那裡,微微踟躕了下道:“女君今日有客在麼……”
尚柔道:“是我娘家的人。”一麵抬了抬手,“坐吧。”
舍娘謝了坐,因知道是張家人,也不需見外,和尚柔說起昨日的事,憤憤記不平道:“念兒那賤人是愈發瘋魔了,連安哥兒都衝撞,幸好安哥兒今日大安了,要是還不見好,莫說女君,我都要去狠打她一頓替女君出氣呢。”
尚柔說起這個來,已經是滿臉的倦意,頹然道:“你才進門不多久,不知道家裡情形,念兒是官人跟前老人,官人自賣她三分麵子。”
舍娘哼笑道:“郎主也太慈善了些,跟前人雖有舊情,也要分出個輕重來,安哥兒是何等金貴人,叫念兒那等貨色作賤,郎主竟不心疼麼!”
尚柔搖了搖頭,“我已經不想再過問那件事了,從昨日到今日,人也打了,氣也受夠了,官人要護著念兒,隻管讓他護去吧,了不得我回娘家再住上幾日,圖個清淨。”
舍娘臉上顯出難色來,哀聲說:“女君萬不要有那種打算,您走了,家下愈發沒了體統了,豈不稱了念兒的意?我是女君買回來的人,女君救我於水火,我和女君是一心的。女君金尊玉貴,不便和念兒一般見識,我卻是草芥子一樣的人,就由我來打這個抱不平吧!”
尚柔抬起眼,遲疑地問:“你打算怎麼樣呢?”
舍娘道:“我們那些下三濫的手段,不敢汙了女君的耳朵。女君且等著瞧吧,郎主要護著念兒,我看他能護她到幾時。”
尚柔暗暗籲了口氣,確實,勾欄中出來的女人,手段遠非正經家子的能比。念兒就算蠻橫,畢竟是府裡家養女使出生,要論能耐,未必能賽過舍娘。不過上回自己吃了盼兒的虧,學會了打太極的手段,含含糊糊地虛應了兩句,隻說:“我近來身子不好,管不得那麼多了,隻盼讓我安生過日子,誰也不來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舍娘是聰明人,哪裡會聽不出女君話裡的默許,便不再說彆的了,讓女君好好將養身子,自己行禮退出了上房。
付嬤嬤在一旁看了半晌,等舍娘走後對尚柔道:“這個妾室,大娘子日後要多留意些,看來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這次且看她怎麼處置,適當的時候推上一把,替彆人賣命有所保留,若是為自己賣命,可就不一樣了。”說罷笑著複又欠身,“天乾物燥,大娘子好生歇著吧,奴婢這就回去了。”
尚柔哦了聲,“替我問祖母的安。”
付嬤嬤道是,跟著祝媽媽往前院去了。
尚柔看著她走遠,視線茫然落在院中,腦子裡也空空的,什麼都不願意再思量。一段不幸的婚姻足夠摧毀一個人的意誌,雖然已經事事不去過問了,但時不時出一點岔子,也足夠叫人惡心了。好在手上暫且握著舍娘,隻要運用得當,能省自己好些心力。
站起身,拖動懶懶的步子去看了看安哥兒,探手摸摸孩子額頭,沒有異樣,也就放心了。後來該歇就歇下,耐著性子等到晚間,忽然聽說陳盎在舍娘那裡上吐下瀉,人都虛脫了。不得已,她隻好出了自己的院子,過去探看探看。
誰知還沒進門就聽見舍娘的哭聲,一會兒“郎主”,一會兒“我的命好苦”,尚柔在廊上頓住了步子,示意祝媽媽找院裡的婆子問話。
婆子上來行了禮,掖著兩手說:“高娘平日和我們娘子不對付,今日不知怎麼,差人送了一盞燕窩過來,說讓我們娘子補補身子。恰好那時郎主在,娘子就借花獻佛請郎主用了,豈知不出一刻鐘,郎主上吐下瀉,差點丟了半條命,現在略好些了,正在裡頭審問高娘呢。”
尚柔明白過來,想是記舍娘發力,開始收拾念兒了。不過這舍娘真真是個狠得下心的人,為了按下念兒,連郎主都照坑不誤,有這樣一個現成的老師在麵前,自己真要好好和人家學一學。
事情經過已經知道了,心裡有了準備,尚柔挺起胸膛邁進屋內,見舍娘和念兒都哭得梨花帶雨,陳盎呢,則癱臥在榻上,連喘氣都透著吃力。
舍娘一看見尚柔便又嚎啕起來,“女君來了……女君,念兒這賤人假好心,讓院裡的女使給我送燕窩,其實她是想藥死我!今日恰巧郎主在,委屈郎主代我受過了,連郎主這樣壯碩的男子漢都被她藥得兩頭晃蕩,要是換了我,我還有命活著嗎?”邊說邊跪在了尚柔腳邊,仰頭道,“求女君為我做主,我要報官,我要為自己討要個說法,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來日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頭話剛說完,那頭念兒忙不迭尖聲反駁:“你這娼婦冤枉我,我幾時讓女使給你送燕窩了!你是個什麼東西,塵土一樣下賤的人,彆打量我和某些人一樣,上趕著巴結你!”
這話分明是在隱射自己,尚柔聽了板起臉來,斥道:“一家子和睦叫做巴結,你可真是好口才!說彆人塵土一樣下賤,竟沒有拿鏡子照照自己,你也是下等女使中提拔上來的,既然在一個屋簷下,怎麼不能好好說話?”
念兒還是不屈,嘀咕著:“橫豎我不受這樣的冤枉,誰知道是不是你們合起夥來陷害我……”
話剛說完,就被邊上的祝媽媽高聲斥責了,“高娘小心禍從口出,自己做的好事,牽連到女君身上,就是掌嘴也不為過。”
祝媽媽是有頭臉的老媽媽,幾句話說得念兒不敢回嘴,見實在無望了,又撲到陳盎身上嚎哭起來:“郎主,我是什麼樣的脾氣,彆人不知道,您是知道的。既然都說我嬌慣,闔家上下也知道我和舍娘不對付,我又怎麼會打發人給她送燕窩!郎主,這分明是舍娘栽贓害我,郎主您看得明明白白,一定要替我主持公道啊。”
榻上的陳盎因先前已經斷過了案,實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斷不出個所以然來。見兩個愛妾吵得不可開交,自己也沒這力氣應付了,煩躁地說:“算了算了,我還活著,總算沒出人命,這件事就這樣作罷,誰也不許再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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