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得鏗鏘,也說得長公主直皺眉,“若是一般的女人,賣了就賣了,可那是人家的舊相識,你要是隨意發賣,隻怕後麵不好收場。”
素節愈發憤憤不平,肅柔則加重了歎息,搖頭道:“不能賣……前兩日已經診出,懷上身孕了。”
“什麼?”素節簡直氣得頭昏眼花,“真沒想到赫連阿叔是那樣的人,我以前一直以為他君子坦蕩,那麼多人給他塞女人,他都能坐懷不亂,想來和上京那些公子哥兒不一樣。結果呢,他倒是不玩虛的,玩起專情來,這比濫情之人更可怕,每回都是用情至深,每回都能坑害不同的女人。”
肅柔苦笑,“誰說不是呢。”又對素節道,“你先前說要陪我去,我心領了,但你是閨閣姑娘,不該攪合進這種事裡來。”
長公主也道:“一個外室罷了,還值當你們這樣身份的人去迎接嗎?隨意打發幾個仆婦把人接回來就是了。”說著無奈地看了肅柔一眼,“也是難為你,才新婚不多久,就要為他收拾這樣的爛攤子。”
肅柔的臉,白得有些發涼,搭在桌角的手慢慢擰緊了手絹,淒楚地說:“我還要裝大度,在介然麵前,我不能妒不能怨,尤其現在人家還懷了孩子……反正就是打不得罵不得,接回來還要好生供奉著。”
素節道:“那我愈發要陪你去了,倘或她敢對你不恭,你自己同赫連阿叔說,他未必相信,我來替你作證,他不信也得信。”
反正一腔熱血,打定了主意就不會更改。
長公主知道勸不住她,素節由來講義氣,自己也沒有辦法。不過說外室懷了身孕,這點叫人起疑,天底下有那麼湊巧的事嗎,在大勢所趨,赫連頌將要回隴右的當口……
“聽說早前是商隊的歌伎,走南闖北,閱人無數……”長公主含蓄地說,“縱是要接回來,也得仔細核準才好。”
肅柔愈發難堪了,“他辦事向來縝密,說是安置之前命人診過脈,也喝了打胎的碎骨子。後來收房,彆業裡安排了人近身伺候,到如今快滿兩個月了,算算時間沒有出入,所以是他的骨肉無疑。”
然後大家便都不說話了,長公主母女看向肅柔的目光,都帶著同情。
次日預備去接人,肅柔叫上了烏嬤嬤,一行人趕到春明坊的時候,天色有些晦暗。烏嬤嬤倒是很積極,對她來說隻要是郎主的骨肉,不拘是誰生的都一樣。進門後就張羅起來,吩咐院子裡伺候的人,說快些收拾,“王妃來接娘子回府了。”
素節瞥了烏嬤嬤一眼,壓聲對肅柔說:“這婆子,高興得過節一樣。”
這時屋裡出來一個年輕女子,梳著鬆鬆的髻兒,眉眼生得很好看。隻是那種好看不莊重,略帶著幾分輕浮的美,肅柔見了便感慨,赫連頌選人選得很不錯,一眼看上去,很合乎歌伎的身份。自己呢,也可以篤定了,那呆子和她絕不會有私情的。
稚娘看見烏嬤嬤,那雙桃花眼中泛出楚楚的淚光來,既驚且喜,試探著叫了聲嬤嬤,“你是烏嬤嬤嗎?”
烏嬤嬤依稀記得稚娘的長相,但時隔多年,黃毛丫頭十八變,已經辨認不出眉眼了,但直覺告訴她,這就是當初那個小女孩,心裡陡生天然的親近感,笑著上前說是,“我就是烏嬤嬤,娘子還記得我?”
稚娘頷首,“那時我總跟著嬤嬤一起睡,是嬤嬤一路照應我,我怎麼能不記得。”
她們敘舊敘得興起,不妨素節大聲咳嗽起來,“這就認上親了?嬤嬤可彆忘了,今日是乾什麼來的。”
烏嬤嬤這才回過神來,乾笑著給稚娘引薦,比比素節,“這位是金鄉縣主。”又比比肅柔,“這是府裡王妃,快些給王妃見禮吧。”
肅柔麵色平淡地看著她,即便是稚娘俯身跪倒在地,也沒有叫一聲免,隻是涼笑著:“你如今身嬌肉貴,這小院子哪裡住得了人,還是跟我回王府吧。”
稚娘顯然很怕她,怯怯地覷她一眼,被烏嬤嬤攙扶起來後畏縮著,仿佛腳下那方寸之地也不由她站立了,顫聲說:“還……還請王妃恕罪。”
肅柔哼笑了一聲,“恕什麼罪?怪你先我一步懷上了王爺的骨肉?你也不必自責,畢竟我與王爺是三媒六聘正經嫁娶,耗費了些時候,不像你,有個住處就願意委身。”
素節在一旁聽得很解氣,她先前還擔心肅柔過於大度,就那麼輕易讓這小婦進門了。現在看她嘴上並不饒人,畢竟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麵對這搶走丈夫的女人,要是還能好聲好氣,那就不是正常人,是佛龕裡供著的菩薩。
果然稚娘紅著臉,無地自容,烏嬤嬤看不過眼,輕聲道:“王妃就瞧在她身懷有孕的份上,不要苛責她了,萬一動了胎氣,郎主跟前不好交代。今日既是來接人的,順順利利將人迎回府就好,回頭敬過茶,讓她在王妃跟前伺候,我想王妃這樣寬宏大量的人,定是不會為難她的。”
說得肅柔橫了烏嬤嬤一眼,“嬤嬤不必給我戴高帽子,王爺原說把人放在外頭,是我執意要接回去的。我既然鬆了口,自然有容人的雅量,倒是她,若連這幾句話都受不得,那也太嬌貴了。”
一旁的素節也幫腔,“嬤嬤疼惜她懷了王爺的骨肉,但也彆忘了,王妃才是正經家主,拜佛可彆拜錯了門頭。”
烏嬤嬤被縣主這番話說得訕訕,又不好出言得罪,隻得俯首賠笑,“我哪裡是那個意思,就是看她懷著孩子可憐,請王妃開恩罷了。”
肅柔的下馬威也算給足了,便不再多言,轉身扔了句:“不必忙於收拾了,王府裡什麼都有,人過去就成了。”一麵攜素節出門,重新登上了馬車。
素節打簾朝外看,烏嬤嬤在裡頭忙上忙下,不由哼道:“這老嬤嬤是糊塗了,伺候起小婦來,堪比孝子賢孫。”
肅柔垂眼撫平了膝頭褶皺,“她們也是舊相識,情分比對我深。我前陣子剛奪了烏嬤嬤掌家的權,她心裡不待見我,如今有人懷了王爺的孩子,還不掏心挖肺待人家麼。”
素節歎息,“弄得他們像一家子,你倒成了外人。”
“可不是。”肅柔也十分不平。
等了半晌,終於那稚娘收拾妥當,由女使攙扶著上了後麵的馬車,四兒揚著鞭子引路往回趕,素節放下了窗上簾子,有意引著肅柔想彆的事,“過幾日皇後千秋,內外命婦都要上仁明殿道賀,嬸嬸預備好賀禮了嗎?”
肅柔在禁中多年,對諸如太後忌日、官家萬壽、皇後千秋都了熟於心,賀禮當然也早早預備下了,左不過是些萬福萬壽名目的奇珍。如今宮中時興用珍珠,赫連頌命人踅摸了上好的南珠,最大的大如雀卵。雖然官家三令五申要求禁中節儉,但這樣的喜日子,收到一份可心的禮物,也不算什麼大錯漏。
兩下裡閒聊著,慢慢回到了西雞兒巷。
馬車在溫國公府門前停下,女使上前迎接素節下車,肅柔探身道:“今日多謝你陪我,若是殿下問起,替我搪塞搪塞,說出來怪臊的。”
素節搖了搖帕子,“我省得。”
但肅柔心裡知道,她在長公主麵前必定會和盤托出的,自己這回確實是有心帶素節去見證,素節知道,則長公主也知道,長公主知道了,消息才能有鼻子有眼地傳進官家耳中。
可惜內情都得瞞著烏嬤嬤,烏嬤嬤蒙在鼓裡,維護稚娘,維護得儘職儘責。
到家之後王妃升座,等著妾室敬茶,稚娘跪在錦墊上,托著茶盞向上呈獻,肅柔接過抿了一口,例行給了訓誡:“日後在府裡,安分是頭一樁,不可僭越、不可妒恨、不可行差踏錯,要一心一意侍奉郎主,儘好自己本分。西邊的橫汾院就派給你了,另撥四個女使,兩個粗使婆子供你使喚,若是有什麼短的,找烏嬤嬤就成。烏嬤嬤很是儘心,不必我吩咐,也會仔細照應你的。”
稚娘說是,邊上女使攙扶起身後,楚楚道:“妾初來王府,恐怕有不周之處,若是哪裡做得不好,全憑女君指正。”
肅柔嗯了聲,擺著款兒道:“主家人口不多,不像人家府邸,老的小的一大堆,有數不完的規矩體統要遵循。在這裡,隻要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恭順知足就好。你眼下有了身子,養胎是第一要務,彆的都不用操心,須知孩子在,你在,若是孩子有了閃失,這府裡也容不下你,明白了?”
稚娘道是,“妾謹記女君教誨,一定好生養胎,不叫女君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