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現自己越是想起現在裴軒的散漫冷淡,就越是不敢揣測,當年那個一臉焦急去看自己母親的少年究竟是一番什麼心境。
夏挽風想不出,就也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她乖覺無比,早早去超市把空了一半的冰箱填滿,然後在廚房的鍋裡燉上一鍋的排骨,最後心不在焉地做著手裡的繡活,等裴軒回來。
裴軒對自己身世已經被扒了個一乾二淨的事情還一無所知,他進屋聞見滿屋的香味,接受了夏挽風走過來的一個淺淺親|吻,還略有詫異。
“今天怎麼這麼自覺?”
夏挽風就含糊,“不忍心你太累嘛……”
她話剛剛說完,就又湊上去索吻,一個親親親地像貓兒似的,撒嬌撒個不停。
裴軒難得被她這樣伺候地頭頭是道,雖然享受,但本職工作作祟,總覺得夏挽風的親|吻裡帶著一股小心翼翼的纏|綿的意味,有些不對。
事出反常必有妖。
裴軒順著小妮子的後背安撫了兩把,身體卻微微後傾,用餘光掃了一遍屋子周圍。
房間裡多出來的東西一下就被敏銳的裴軒給注意到了,他眯著眼睛細看了一下,發現是兩盒喜慶的精裝禮品袋子。聯想知道他住址,又會送這東西的人,裴軒一下子猜到了來人。
“嫂子來過了?”
“啊?啊……”
“她和你說了什麼?”
“也、也沒說什麼。”夏挽風這回就不太肯承認了,她隻含糊,“就是嫂子邀請我們去他們家過元旦。”
“當然,你要是不想去的話我們就不去,自己舒舒服服呆在家裡也挺好的,安導還給我放了假了呢……你那邊兒應該也有假期?我們白天可以把空調開的暖暖的,窩在沙發上看電影、吃零食,晚上的時候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麼活動燈會,也可以出去看看……”
小姑娘一張嘴|巴喋喋不休的說著,可惜,侃天侃地就是不看自己,一看就是為了說而說,不帶一點兒誠意。
於是裴軒就更加肯定了心裡的某個猜測。
他趁著夏挽風絞儘腦汁想著接下來的話題,突然冷不丁插了一句。
“嫂子和你說我以前的事情了?”
“嗯……嗯?”
夏挽風發現不對,硬生生拖長了鼻音轉了個調子。
她當然還想不承認,但裴軒那邊已經了然,手裡倒水的動作都頓了頓。
夏挽風連忙開口。
“那什麼,你、你要是不想去咱麼就不去。我可聰明了,沒答應嫂子,更沒把你給賣了。”
裴軒看著小姑娘一副慌不擇路,做了天大錯事兒的神色,頓時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的感受,怕再讓自己不愉快。
一股暖意漸漸流淌過裴軒的心間,裴軒伸手揉了一把麵前小姑娘的腦袋一下。
“瞎操心什麼,不如去擔心你的劇本。”
夏挽風並不相信他的隨意。
她看著裴軒,又心疼又埋怨。
“什麼叫我瞎操心……你和我說你當時一點兒也不難過?騙傻子呢。”
裴軒輕嘖了一下。
他一手插著兜,有些無奈地靠在牆上,似乎是在思考怎麼和夏挽風說他以前的“糗事”。
是啊,就是“少年糗事”而已。嗎,沒什麼不能說的。
裴軒微微思考了一下,慢慢開口。
“其實我當初也沒有騙裴宇。我的確早就知道了。至少,是有所猜測。”
小孩子總是最敏銳的,誰喜歡自己,誰不喜歡自己,能夠在第一時間就感覺出來。比起裴宇,他和“裴夫人”從小就不是非常親近。後來再長大一些了,能夠聽見的閒話也就更多了,不少人都用揶揄的目光看著他和裴宇。
說到底,那隻不過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即便不戳破,大家也早就已經心知肚明。
裴軒現在說起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想了,表情也平平淡淡的。
他覺得自己已經擺出足夠的態度安撫夏挽風,卻沒有想到夏挽風看著他,一時之間的目光變得更加難過了。
她垂著眸,眼睛紅地像是個兔子,連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
“可是,早就有所猜測是一回事,親耳聽見,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窗戶紙早就已經存在,年少的裴軒卻從來沒有想要去戳破,為什麼,不就是因為還奢望著那一份感情嗎?
可這份奢望依舊被毫不猶豫地摔碎了——
於是年少的裴軒從自欺欺人之中蘇醒了,也如他“母親”所希望的那樣,徹徹底底把自己從裴氏繼承人裡麵劃去了。
陶鑫告訴她,知道裴軒成年決定卻參軍之前,誰也沒看出裴軒當時的不對,隻是覺得他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每次裴爸爸或者裴宇說起公司的事情的時候也從不參與,甚至,他總是刻意疏離。
他是真的覺得自己不配,還是,隻是想要給自己愛過的“母親”一個完美的交代?
夏挽風想著,這回是真的忍不住洶湧的淚水,哽咽這抽泣了起來。
她一直無法想象是什麼樣子的經曆造就了現在這麼一個散漫冷淡,但內在裡卻比誰都細心的裴軒。現在夏挽風知道了,卻又有些寧願自己從來不知道。
看著抽泣著的夏挽風,裴軒的神色在這一瞬間稱得上是茫然。
他的腦子空白一片,過了好久反應過來夏挽風究竟是為了什麼在哭。
“你……”
裴軒神色複雜地看著夏挽風,覺得喉嚨無比乾澀,一時之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沉默著,給她用紙巾擦著眼淚。
過了好久,夏挽風慢慢平靜下來了,裴軒卻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想抽煙了。”
裴軒躲過了麵前通紅的兔子眼,目光不自覺往桌角的煙盒上麵瞟了瞟。
“不許抽!”
夏挽風哭過以後的勁兒還沒緩過來,她啞著嗓子把前麵的人給抱住了。
“把話說清楚,不然不放你走!”
裴軒哭笑不得地看著麵前耍賴皮的小姑娘。
他懶散地把重心放在一隻腳上,擼了兩把小姑娘的後腦勺,才妥協似的歎了口氣。
“好,不裝逼了。你是想要聽我的糗事嗎?那告訴你好了——”
裴軒眯著眼睛靜靜回憶了一會兒。
“剛聽到的時候的確是有些接受不了,覺得天都要塌了。”
但哭鬨是解決不了任何事情的,當時少年人那強勁的自尊心也不允許他撒潑打滾地去抗拒什麼。他隻能裝作不在意,努力地維持著以前的模樣,隻在一個個深夜裡開始重新擺放自己的位置。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而裴軒也終於找到了自己應該所在的位置。
於是他去了軍隊,一去就是五六年。
好在對於裴軒來說,這個選擇並沒有做錯。在軍隊裡得到的東西,遠比他失去的要多得多。
“後來,年齡越來越大,看過的事情越來越多,經曆過的事情也越來越多,也就理解了。”裴軒垂眸笑了一下。
理解裴夫人作為一個母親,為了自己親生兒子的思考籌謀;理解了裴宇在他處境下的猶豫遲鈍;甚至也理解了那個靠手段得到了一大筆金錢,過上好日子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的女人。
“隻不過……”
“理解了,反而不太知道怎麼相處了。”
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去麵對裴宇,而同樣,不管是裴宇還是陶鑫,每次看見他也有諸多的顧慮,對待他就好像是在對待一個隨時會碎掉的瓷器。
相處的太累,看著也糟心,於是裴軒也就漸漸地減少了和他們相處的次數。
裴軒對自己的主觀選擇覺得並沒有什麼,可偏偏,夏挽風卻心疼地又快要哭了。
“那我們就不去了,管他們元旦怎麼過,反正我們開開心心地過。”
裴軒頭一次被人用這種“絕世小可憐”的眼神看著。
他實在是有點兒哭笑不得,他還想要為自己辯駁兩句,結果,話還沒說出口,一陣焦焦糊糊的味道就飄了過來。
裴軒一皺眉。
“是不是有什麼東西燒焦了?”
夏挽風愣了一愣,緊接著一陣尖叫。
“天啊,我的排骨湯!!!”
半個小時後,飯桌麵前擺著一大鍋的排骨和簡直看不到底的一點點湯汁。
夏挽風一臉失魂落魄地看著麵前失敗的湯羹。
裴軒是知道這碗湯是為什麼失敗的,他非常識相地什麼也沒說,默默抬筷子吃飯。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他又聽見旁邊一聲小心翼翼的詢問。
“那……我們元旦就不去嫂子他們那裡過了?”
裴軒瞥了她一眼,“你想去?”
“不不不,完全不想去。”
看著夏挽風一臉淩然地表忠心,裴軒也挑了挑眉。
“那就彆去了,你也不想被人欲言又止地看著吃完一頓飯?”
這也是陶鑫很少在他們家吃飯的原因,不管是看的和被看的,誰都不自在。
這個理由好像比‘還在意以前的事情而不願意去’好接受上了許多,夏挽風想了想可能會出現的局麵,默默閉嘴吃飯了。
但裴軒是知道她大概的擔憂的。
所以等飯吃完,裴軒看著今天格外自覺開始收拾餐盤的夏挽風,又挑了挑眉。
他主動開口。
“看在你今天這麼乖巧的份上,春節如果有空,我就帶你去見裴大誌。”
裴大誌?
夏挽風一時沒明白這個陌生的名字到底是誰。她也沒搞明白究竟是什麼人要特意等到春節才能去見。
裴軒從夏挽風臉上看出了她的滿腹疑惑。
於是他狀似隨意地笑了笑。
“雖然暫時不是很想見到他,不過沒辦法,醜媳婦遲早也要見公婆的。”
夏挽風首先是聽到了一個“醜”字,下意識就想要懟人,結果,等裴軒說完,她才慢慢地反應過來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怒氣消失了,轉而,雙頰浮現了淡淡的紅暈。
夏挽風略帶羞惱地瞪了他一眼,不服氣地嘟囔。
“你才醜!”
作者有話要說:抽【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