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漪漪苦思起周寅的話,深以為她說的很有道理。但多年來身邊人總念叨“夫君對你好就是寶”之類的話,她聽慣了幾乎被洗腦,因而此時又猶豫道:“可公主喜歡王二郎君,王二郎君偏偏又對她好,不是很兩全其美的事嗎?”
周寅眼珠如水洗過般黑白分明,盯著人看時黑瞳像是一汪幽深的湖,極易讓人陷入其中。
她眨眨眼,談漪漪才從恍惚中回神,不明所以。
“你怎麼了?漪漪。”周寅眉心微蹙,聲音輕柔,很擔心她的樣子。
談漪漪尚有些暈乎,被她一句“漪漪”叫得更加暈頭轉向,傻乎乎應了一聲:“啊?”
周寅含著憂愁輕聲問:“我剛剛同你說話,你沒聽到麼?”
談漪漪連連搖頭:“沒有,我大約昨日太累,沒休息好,對不起。”
周寅眉頭輕舒,很善解人意:“你沒事就好,回去還是請人來瞧瞧?不然我總不放心。”
談漪漪心中一暖,順從點頭:“好,對了,你剛剛說什麼?”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笑,才靦腆開口:“我剛剛說,若歡喜誰,對她好不應該麼?難道歡喜一個人要令她痛苦才常見?”她目光微凝,看上去很困惑。
談漪漪大驚失色,不知道周寅從哪裡得出這種結論:“怎麼會!”
周寅帶著歉意:“抱歉,是我誤會了。”
她很慚愧道:“方才看你反應,我還以為喜歡一個人從而對她好是件很稀罕的事。”她語氣真誠,完全不會讓人感到被陰陽怪氣。
談漪漪微怔,終於意識到矛盾在哪裡。她母親總說要為她尋個對她好的夫婿,可這明明該是最基本的事情。
而在當世,無論一個男人樣貌如何、品性如何、才學如何,隻要他對夫人稍微好些,就能成為人們交口稱讚的好夫婿。
但對女子來說,賢良淑德卻是分內之事。
她弄通邏輯順序,一下子失魂落魄:“不,你沒有誤會,是我說錯了。我也沒有說錯,是……”
是誰的錯呢?
談漪漪輕歎一口氣,本能地逃避,不願細想。她驟然窺得一些令人沮喪的世界奧秘,此時控製不住的情緒低落。
她顧不得周寅案上碗筷,隻一心想趴一趴。她說不出緣由,心中悶極了。
周寅眼疾手快地將碗筷收入食盒中,騰出空間讓談漪漪能趴得更舒服些。她這時候並沒有追問談漪漪怎麼了,隻安靜地坐在一旁陪她。
少女抬眸看一眼窗外,天色如談漪漪的心情,灰沉沉的。
直到夫子用完午食過來,談漪漪依舊看上去怏怏的,沒了平日的開朗。
今日夫子倒不曾留堂,布置了課業便在申時準時散學。
沈蘭亭上了下午的課後再度萎靡不振,她整日情緒往複,不是在被課業折磨的痛苦之中,就是在見到王栩的快樂之中。
她雖是公主,卻實在很好相處。對於伴讀,她給了足夠多的自由,除上課以外並不需要她們時時陪伴。
是以周寅在詢問她自己能否多留在太苑一會兒時她很爽快地答應。
“當然可以!放心,若有事情我會差人來叫你。”沈蘭亭大方一笑,儀態萬千,“對了,你記得用那個藥膏,王二郎說很有用的!”
周寅慢條斯理地垂眸,輕聲應道:“是。”
沈蘭亭說到藥膏又高興起來,大約是因為想到王栩。
談漪漪聽著二人說完話,才到周寅身邊問:“你暫時不回去嗎?”
周寅頷首,關切地望著她:“你怎麼樣?還難受嗎?”
談漪漪沒多大精神,搖了搖頭:“我沒事,隻是想到些事情,心裡不舒服,回去躺一躺就好了。你彆看太晚,記得回去用晚膳。”她腰間掛的金算盤輕響。
周寅梨渦淺淺,乖巧點頭。
要留下多看一會兒書的還有林詩蘊,她隻冷冷淡淡地與公主說了一聲便重新坐下,兩耳不聞窗外事。
許清如看不慣林詩蘊清傲孤高,衝她輕哼,嘀咕:“裝模作樣。”
同樣是留堂看書,她隻覺得林詩蘊是刻意下勁兒要壓過所有人一頭,而周寅是為了勤能補拙笨鳥先飛。
春暉堂中很快走的隻剩下二人。
兩個人都是為了多學一會兒才留下,俱專注看書,堂中隻有輕微的翻書聲。
周寅坐得端正,看得認真,將今日夫子教授內容在腦海中重新推演,一一梳理記錄。
魏夫子不愧是能在太苑中教書的夫子,其見解眼界都十分獨到,所言必發人深省,引人入勝。
她這一寫便過去一個時辰,再抬頭時已不見林詩蘊身影,偌大的春暉堂中隻剩下她一人。
彼時堂外忽有狂風大作,窗扉大開,周寅正坐在窗邊被吹了個正著。
她不緊不慢地用硯台將桌上被風翻動的紙張壓好,才施施然起身到窗邊將窗關好。她將晚上要看的書在書袋中放好,背好書袋,將春暉堂中門窗關好離開。
不過關門窗的功夫外麵一下子暗了。堂前白木槿被四起的狂風吹得可憐兮兮地顫抖,天邊頃刻間掛起滾滾雷雲,和著一片不知是風是雷發出的陣陣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