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夫人趴倒在塵裡,鬢發繚亂,衣衫臟汙,沾了藥漬。她穿的都是頂好的布料,沒佩戴釵環大約是怕她傷著自己,伺候得的確無微不至,不見絲毫怠慢,難怪所見之人皆會稱頌許大人的一片真心。她雙目無神,口中不知在低低地念些什麼,看起來神神叨叨。一被人抓住,她驚聲尖叫,號啕大哭,坐在地上摳著土縫兒怎麼也不肯起來。
許清如被周寅扶起,輕咬下唇,無可避免地感到有些難堪。但這難堪隻是一瞬,她很快讓婆子們退後,哄起母親,像是經曆過千遍百遍。
婆子們倒聽許清如的話,不再強行要捉許夫人起來,老老實實向後退去。
許夫人依舊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幾乎痙攣起來。
許清如拿出帕子為母親擦眼淚,越擦越多。她心裡難受,還強忍著淚意努力同瘋了的母親講道理:“您彆哭了,您一哭我也難受。”她依舊如對待精神正常的母親一樣同母親交流。
可許夫人聽不懂,哭得天崩地裂,打了好幾個哭嗝,要抽過去一樣。
“不喝藥,母親,不喝藥。”許清如抿嘴哄道,“不喝。”
許夫人哭聲低了些,乾哭了一陣才漸漸停下。她即便不哭也沒有立刻坐起,注意力被土縫裡的枯草吸引,伸出蹭破皮的手去薅草。
許清如目光一凝,握住許夫人手腕,將之牽到眼前,吩咐人道:“去拿藥來,夫人的手破了。”
端藥的婆子沒動,另一個去房間中拿止血散去了。
許夫人被拽著手腕動彈不得,很快不耐煩起來。她焦躁不安地試圖將手抽回,發出暴躁的嗬嗬聲。
許清如不肯讓她傷口進臟東西,固執地牽著她的手。
許夫人急起來,雙手揮舞,拚命掙紮。她沒有理智,力氣極大,許清如本是蹲著被她帶著一起坐倒在地。非但如此,許夫人將桎梏她的許清如視為敵人,對她一陣拍打。
婆子們驚呼。
許清如被母親打得睜不開眼,雨點兒似的巴掌連連落在她頭上身上,力道十足。她悲從中來,卻又倔強,強忍著不肯落淚,隻抬手護著頭。
又兩下重重落下,戛然而止。
“她是你女兒,你認不出來嗎?”周寅疑惑的聲音帶著淡淡憤怒在許清如頭上響起,下一刻她被一雙手扶起來。
許夫人發出煩躁的尖叫,腳在地上連連跺起來,發出悶聲。
許清如疲憊無比地睜開眼,心中委屈地無以複加,隻見周寅將她護在身後,鹿鳴單手便將她母親雙手反剪,婆子們這才從驚慌之中回神,簇擁過來,噓寒問暖之餘要從鹿鳴手中接過夫人。
夫人還在高聲尖叫,聲音銳利地像哨子,讓人聽得太陽穴一陣陣跳。
婆子們尷尬地伸出雙手,不知該怎麼將這位暴躁的夫人接過,心想這個漂亮丫鬟的力氣好大。
“她聽不懂的。”許清如心累無比地開口,不得不麵對事實。她母親徹底瘋了,認不出她了。
鹿鳴手指不動聲色地叩在許夫人脈門之上,片刻後挪開,對周寅輕輕點頭。彼時許夫人掙紮累了,怒不可遏地望著每個人,仿佛人人都是她的敵人。
他瞥婆子們一眼,她們鬼使神差地明白過來,將夫人接過。
“女郎。”婆子們遲疑地要從他手上接過許夫人,許夫人扭動著試圖逃開,這次婆子們抓她抓得死緊,不敢再讓女郎挨打的事重新上演。
然而許夫人卻忽然歪斜兩下,在婆子伸手接時一個趔趄,連帶著婆子們一起重心不穩。
啪——
藥碗落在地上,碎了一地,藥汁灑了一地。
鹿鳴反應最快,將碎片撿起,手指在藥汁中蘸過。
“多謝,多謝。”婆子們感謝幫她們善後的這位丫鬟。
周寅默契地開口替他問:“瓷片要丟到何處?”
婆子擰著夫人無暇引路,用下巴為鹿鳴指路:“多謝姑娘,丟到房中的渣鬥裡就好。”
鹿鳴淡漠地進房中去丟瓷片。
許清如望著咬牙切齒的母親,悲從心起,卻還是惦記著讓鹿鳴為她母親診治的事。她正要說“進去坐吧”之類的話,就見周寅麵色蒼白地回過頭來,很為難地對她道:“清如,我還有些事情。”
許清如腦中一嗡,說不出的滋味兒。她下意識地應道:“那我們先行離開,下次再來看母親吧。”她的嘴似乎不是自己的,僅靠本能說出的這些話。
“好。”周寅眼中帶著歉意,可憐兮兮,讓許清如再說挽留的話都說不出口。她看樣子確然是被嚇壞了。
許清如並不恨她,隻是覺得好可惜,她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將郎中帶到母親這裡,隻差一點就有機會讓郎中為母親診治。
她心灰意冷,隻覺得這輩子就這樣了,再看什麼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毫無希望。
她麻木地同周寅向外走,剛出院外,隻聽周寅用氣聲同她道:“清如,我們出去說。”
許清如木然的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