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與父絕(1 / 2)

科舉之市井生活 沈檀雲 5848 字 11個月前

顧彥汝時常感覺自己就是那精貴的琉璃器具,世人讚歎其美麗昂貴,願用最美的花卉、最珍稀的字畫、最豪奢的熏香來配他,可他總是在痛苦之中。他似乎無能為力,隻能不入那肮臟的家,迫人的書房。

逃到市井之處,選一處心安之地,交一兩個知心朋友,似乎便感覺束縛住他的脊索鬆了半分,得以讓他掙紮出汙泥,像一支蓮蓬,賺一口.活命的空氣。

但這樣他便能逃掉嗎?

顧彥汝披著外裳,點燃屋裡的火燭,罩上氣死風燈罩,沉默地坐到紫檀夔龍紋玫瑰椅上。閃爍的燭火將他俊美的臉憑空照出陰暗的氣質來,顧彥汝隨意翻開一本書,是章致拙畫的簡筆薛定諤畫像,一頁一隻貓,調皮可愛。

顧彥汝懶散地坐著,一手手肘抵著椅子的扶手,手握成拳撐著額,一手慢慢翻動,心中戾氣也漸漸平息。他又想起好多次的雨夜,在顧府,也可能不是下雨天,但他記憶中的家總是這樣濕.穢難耐。

他久未歸家,那日是除夕,初雪剛落完,地上薄薄一層白霜。顧彥汝騎在馬上日暮方至,門房緊忙通知了顧老爺。顧家正在喝酒聽戲,戲台上昆山腔婉轉如水磨,眾人依稀聽見仆役報備聲。

顧老爺冷哼一聲,令顧彥汝去書房等他。

書房裡仆人已亮起燈,照得四下一片通明。顧良裕緩緩在正中高椅上坐下,喝了一口愛妾送來的醒酒湯。他抬眼一看,顧彥汝就筆直站在桌前,搖晃的燈影裡越發顯得身形頎長,又模模糊糊,好似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顧彥汝潤潤的眼就看著他,不曾坐下。窗棱透過白雪的微光,紅梅隱約的香味傳來。

靜謐到了極點。

顧老爺似乎難以忍受這種靜謐,開口道:“丁閣老家的女兒明年便要及笄了,現下訂親正好。”

顧彥汝略譏誚地回答:“顧大人真是第一等高明的商人,稱斤賣兩地將兒子盤算地明明白白。”

顧良裕重重放下碗盞,厲聲道:“你究竟要倔到什麼時候,不去科舉就罷了,成個親還能吃了你嗎?”

顧彥汝隨手拉了一條椅子,在顧良裕麵前坐下,平靜道:

“我這輩子都不會以顧家子弟的身份成親。顧大人,死了這條心吧。”

顧大人......顧良裕握住扶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努力克製自己的怒氣。

“顧彥汝,已經八年了,你師傅已經死了八年了,你還要恨顧家多久!”

“是啊,才八年,區區八年而已,你顧大人便心安理得躺在陸家百口人的屍首上安享榮華富貴了?”

顧良裕渾身顫鬥,一揚手將書桌上的物事一掃而下。

顧彥汝臉上儘是嘲諷,還有閒心翹起了二郎腿。

“陸家人犯的是滔天大罪,是官家金口玉言,堂皇聖旨的逆臣賊子!”顧良裕一聲比一聲高。

“逆臣賊子?”

顧彥汝抬眸望著顧良裕,他的聲音平靜好似一口深井,可底下分明是滿含暗流的驚濤駭浪。

“顧大人,你不妨告訴我——那亂臣賊子是被哪家的忠良賢臣栽贓陷害的!”

顧彥汝譏誚褪去,滿心是疲憊憤怒,眼裡有些酸脹,他克製地揉揉眼角,想壓下這股熱流。

“陸大人一心為民,勤勤懇懇,可他最後如何?”

“腰斬於市!顧大人,你每日下朝經過集市口,不心虛嗎?”

“陸家子弟皆被斬首,女眷充入教坊司,上吊自儘者十之**。”

“顧大人,你讓我如何放下——”

“我的親生父親為了功名利祿害死了我的恩師!”

一句比一句更像刀劍!

顧良裕閉上眼睛,似無話可說。他睜眼看著顧彥汝,身上沾著的寒氣,臉上攏著的冷霜,還有眼底那份深切沉鬱的憤怒。

又是一陣難言的寂靜......

顧彥汝嗤笑一聲,站起身,大踏步往書房外走去。一打開房門,冷風裹著寒雨將他的襴衫、鶴氅吹起,似白鶴的兩翼,展翅欲飛。

那是一個淅瀝潮.濕的雨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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