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廝跑喘了氣兒,到章致拙跟前行了一禮,又拿袖子一抹腦門上的汗,略勻了勻氣,方才開口。
“回稟少爺,林家老爺傳來消息,林老夫人去了。”
章致拙大吃一驚,林毅軒幾月前辦完徐氏的葬儀,便匆忙去山東濰縣上任去了,林大娘也跟著去了。
這好端端的,是出了什麼事嗎?
“回少爺的話,林家傳話說是林老夫人路上染了風寒,到了任上請了大夫還是不見好,好好壞壞拖了幾個月,在幾日前去世了。”小廝又補充說道。
章致拙坐下,歎了口氣,感慨世事無常。他娘沈氏同林大娘很是要好,聽了這消息怕是要難過許久了。
“林家可回京了?”章致拙又問道。
“林老夫人去世,林老爺該丁憂三年,算算日子怕是過幾日便要到京了。”小廝回道。
章致拙聽到更是難過,一邊是李玨剛剛考中了秀才,另一邊是林毅軒剛剛上任,娘親便去世。
實在是荒謬,怎會變成這樣?
夜晚,章則淮夫婦也聽說了這事,沈氏原本便胃口不好,如今更是吃不下東西,草草略用了幾口哺食,便回了屋。章則淮放心不下沈氏,便也早早放下木箸,去屋裡瞧瞧沈氏。
薑幼筠與林家不熟,聽見消息便沒有太大的感慨之情。隻覺得林毅軒運道實在太差,這一步步走下來,隻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章致拙咽下口中的清炒菘菜,歎了口氣道:“等幾日後軒哥兒歸來,外頭怕是又有一陣閒話可說了。”
薑幼筠本身不信命,可林家的離奇經曆仍然讓她有了揣度,“林老爺喪父、喪妻、喪母,外人隻怕要說他命不好。”
何止說他命不好,怕是天煞孤星的名頭都要安在林毅軒頭上了。
章致拙有些厭煩,這迷信的玩意兒還真不好說,眾口鑠金,人人都如此說,到時候假的都成真的了。
幾日後,林毅軒果然回了京城,搭起葬儀,掛了白幡,灑些黃紙,之後便鎖了宅院門,閉門守孝了。
章致拙去見了林毅軒一麵,原本便憔悴的他如今更是形銷骨立,臉上薄薄一層皮肉掛著,麵無表情,更顯得雙眼黑洞洞。
也感覺無話可說,章致拙乾巴巴地安慰了幾句,也隻能勸他逝者已逝,節哀順變。
後來不出章致拙所料,坊間流言傳得厲害,都說林毅軒命太硬,克親礙友。原先還與林府有些交往的人家紛紛斷了聯係,生怕牽扯到了自家。
林毅軒有些心灰意冷,這段時日一下子經受了太多的打擊,實在提不起興致去計較人家說啥閒話了。
做完林大娘的葬儀,林府便關了門,隻留一角門供仆從外出采買,其餘都鎖上了,閉門守孝。
章致拙這幾日也沒了興致,春光正好,也提不起精神,整日窩在家裡,讀書作畫。
顧彥汝這幾日倒是有了空閒,時常找章致拙談天說地。
章家剛吃完哺食,顧彥汝提了一壺酒就來了。
春夏之交的風溫柔纏綿,頗為舒適,吹得人像是浮在空中的遊魚,便是犯一些小錯,也在情理之中的一種浮。
章致拙帶著顧彥汝到了後院,坐在石凳上,靜吹晚風。
仆從早已點起了燈,掛在樹上,擱在地上,擺在花叢間,自然景致與手工燈籠交相輝映,頗有美學意味。
顧彥汝把帶來的金華酒放下,便開始自飲自酌,白瓷酒杯裡倒著澄清黃亮的酒,略灑出幾滴,也是酒味醺人,算不得浪費。
章致拙也許久未見顧彥汝了,自他成了親後,與老友便有些疏離,總是顧彥汝上門找他,實在不該。
“我記得你不是不喜喝酒嗎?怎今日喝起酒來了。”章致拙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著。
顧彥汝沒看他,清冷的雙眸看著一旁的玉蘭樹,有些怔怔,心不在焉地回答:“有煩心事便會想著喝酒,更何況寫詩的怎能不會喝酒呢。”
章致拙失笑,這讓他想起前世,寫詩的要會喝酒,就跟學計算機的一定要會翻牆一樣。
聽見他的笑聲,顧彥汝才回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章致拙感歎,好友真是美男子啊。顧彥汝漲了些年歲,不僅沒有顯得老相,反而增添了更多成熟的韻味,眼角淡淡的細紋也漂亮得要命。
幸好沒讓薑幼筠瞧見,章致拙有些檸檬,想來美人就是這樣的,歲月對他們不是苛待,而是更為隆重的加冕。
顧彥汝如今快到三十了,十幾年前相識時,章致拙還覺得他是個裝逼文藝少年,後來因著薛定諤成了好朋友,才一點點發覺了他的痛苦,無奈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