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此時很想看薩仁的笑話,這事是他安排的,但她也沒說要強調是私營企業招工啊。
剛才還人山人海,沒被招工的還在外邊想找這個找那個,想證明自己身體健康,有力氣,能當個好工人,結果一聽說是私營企業,大家都散了,還有的圍在一邊各種吐槽。
“私人都能辦廠了?”
“發得起工資嗎?是不是小作坊?”
“肯定是,就像咱們村的榨油坊一樣。”
“可人家招四百人呢,怎麼可能是小作坊?”
“是不是要讓咱們去草原上給他們放羊?我聽說內蒙那邊草原都沒邊的,給你一個月的乾糧一群羊扔在一處就得了,還得看著羊不能跑丟了,還得看著不能被狼叼走。”
“那也太苦了吧,還危險!”
“有狼是真的,咱們這兒再窮也隻是有耗子,誰見過狼啊,我跟你們說狼還咬人呢,而且狼的牙帶毒,舌上有倒刺,被咬一下直接沒命了。”
“那還不如在家窩著呢,雖然吃個半飽,起碼家裡有口熱湯,也不用被狼咬。”
“就是,誰傻了才去內蒙,聽說那邊比咱們這邊還窮。”
說這些話的大部分是沒被招工的,大老遠的跑來,又費勁的填了表,結果沒被選上,心裡自然有氣。
聽見那邊不好,這心裡才能平衡。
再說不是公家的誰去啊,想當工人是想當國營廠子的工人,到時候月月工資,分房轉戶口都齊了,去私營廠子乾什麼?
私人開的廠子就算現在闊氣,萬一賠了呢,萬一老板跑了呢,哪如國營企業,不管怎樣都有國家做後盾。
這些人精明,但閉塞,很多人都沒聽過改革開放,更不知道私人能辦廠,一聽見招工就以為是給國家當工人,誰也不肯給私人乾,甚至還有的說:“私人開廠子,那跟地主老財有什麼區彆?不割資本主義尾巴了?”
薩仁氣笑了,又見小劉不再維持秩序,在一邊聽著人家討論,她更是好笑,是覺得自己招不上工人了嗎?
這小劉隊長真的還是老樣子,彆人沒怎麼他呢,不服不服的,可又礙於麵子或形勢低頭,然後又總要找各種機會往回找補,等著算計彆人。
這真的是小人中的小人,還不如那種直接翻臉的。
已經有人來要回招工表,說不乾了,其其格見狀有點急,薩仁卻說:“不要慌,四百人招不到,一百人總能招到,窮得吃不上飯的人,哪管什麼國營私營,有奶就是娘,總有跟著咱們走的。”
她讓其其格去買幾條煙,平價的就行,再買幾袋水果糖來,然後跟田紅旗說:“麻煩田主任幫我通知各村的村長,幫我廣播一下,讓已經招工的知道我們是私營企業,不想來的我們不強求,想來的待遇優厚。”
田紅旗就是個小科員,頭一回被人叫主任,趕緊擺手:“可彆這麼叫,讓我們曲鄉長聽見了,還以為我是跟他要官做呢。”
“那我叫您田乾事吧。”
小劉在一邊看著,心情複雜,他本想在這件事上忍一忍,顯示一下自己的才能,可現在薩仁遇到麻煩了,他怎麼可能不計前嫌的去幫她,就等著她來求他呢。
結果人家跟田紅旗求助也不找他,聽聽這稱呼,叫田紅旗田主任,田乾事,叫他小劉同誌!
這要不是故意的,他這個劉字倒著寫。
薩仁現在可沒功夫跟他鬥氣,她怕傳話再把話傳歪了,還自己擬了一個公告,那位女乾事忙從辦公室裡拿了一盒複寫紙過來:“一共十七個自然村,用力點寫,一次複寫九份沒問題,你寫一份,我看著抄一份,幾分鐘就能複寫十七份,到時候讓他們發下去照著廣播就行。”
有她幫忙,很快寫了十七份,正好還有不少圍觀的人,也不用送了,各個村找了個代表讓拿回去就行。
東孟鄉最窮最偏遠的齊家坎村還沒通電,太陽一落山,黑影一上來,大家就趕緊收拾吃飯,免得費燈油。
一戶破敗的農家院裡,趙豐收媳婦挺著大肚子往矮桌上端飯:“真成工人了?能帶家屬不?我聽說有招工的帶著家屬去,先是打個零工,廠裡招人的時候家屬優先,做飯人家不用我,哪怕是讓我打掃廁所,乾點又臟又累的活也行啊。”
“說啥呢,我能讓你去掃廁所嗎?”
“掃廁所怎麼了?那春裡站豬圈裡起糞不都是我乾的嗎?”
趙豐收手裡拿著書,還趁著微弱的光亮看呢,他媳婦一把搶過來:“都要當工人了,還看什麼書?不怕把眼看瞎了?咱沒那個命,就彆跟天爭了。”
女人撫著自己的肚子,一臉期冀:“往後看吧,沒準我肚子裡這個是文曲星呢。”
趙豐收剛想說什麼,離他們不遠的村委突然響起了發電機的聲音,村裡有個發電機,不過老舊得很了,每次發動都跟要地震一樣,發電機一響,大喇叭裡也突然刺啦刺啦的電流聲。
然後他就聽見村支書在大喇叭裡喊了三遍公告,趙豐收媳婦還沒聽明白:“什麼意思?是人家又不招工了嗎?”
“不是!廠子是私人的!”
“那是啥意思?”他媳婦端著能照見人影兒的稀飯碗,一臉迷茫。
趙豐收卻歎口氣,難不成這是老天爺又給他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