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雨夜起,一連三日,暴君的明光殿裡都宿著新人。
於前朝而言,這自然算不得什麼大事,左右不過一個來曆清白的內侍,無親族幫扶,又留不下子嗣,受寵些便受寵些,總比那裴侍君一家獨大要強,近來禮部,可沒少仗著這枕邊風的存在狐假虎威。
然,對後宮來說,顧琮的“上位”,無異於讓他們頭頂的天都變了,尤其是伺候裴一的宮女太監,也從一開始的氣定神閒,到如今的忐忑不安,最終,也隻能安慰自己,明光殿住了三日又如何?不還是個沒名沒分的奴才。
熱衷理性吃瓜的1101恨不得多長幾張嘴,托夢去和這群人吵架:你們懂什麼,它家宿主明明是不想把顧琮困在“皇宮”這四四方方的大盒子裡。
古往今來,和帝王有了名分的,無論男女,縱使一輩子不再被想起,又有哪個能被放出宮去。
“陛下?陛下今日又要趕臣走?”逐漸摸清小皇帝的底線,顧琮一邊替對方換了新茶,一邊問,“今日又尋什麼理由?”
側身倚在塌上,披散著青絲的少年手持話本,眼都沒抬:“茶太燙。”
顧琮立刻:“這茶是李公公送來的。”
席冶揉揉額頭。
他算是看出來了,初見那日的恭謹謙順,全都是這人因首次麵聖營造出的假象,真正的顧琮,仍和前兩個世界大差不差。
甚至更跳脫。
意料之中地,某人又膽大包天湊上來:“陛下可是又痛了?”
身上的衣服換成了同李德忠一樣、最高規格的金繡藍袍,襯得他整個人愈發英挺,頸間的掐痕塗過數次上好的膏藥,也漸漸淡去。
毛遂自薦,他獻寶似的道:“臣昨日拿自己的腦袋練了許久,找準了穴位,陛下試試?”
劇情設定的“怪病”,除了擁有主角光環的裴一無人可解,明知對方的努力不過是無用功,席冶卻仍抿唇,嗯了聲。
說歸說,動歸動,見小皇帝依舊靠著床頭沒有要配合的意思,顧琮隻得自己上前,找準位置,輕手輕腳挪了挪對方,讓自己成為一根新的能倚的柱子。
指腹時不時遊移,一下下在各個穴位處打著圈,他本不喜與人接觸,卻很能接受小皇帝的靠近。
——當然,如果小皇帝執意靠近,他也無法拒絕。
可細細算來,除了最開始叫自己脫衣服那次,對方似乎沒有勉強他做過任何事,僅是瞧著凶了些。
說要趕他走的事,也隻嘴上提提,沒再真的有動作。
老實說,被小皇帝緊緊掐住的幾息,顧琮確實是怕的,那是生物對死亡本能的恐懼,無法回避;
然而冷靜下來以後,他卻發現小皇帝比自己更怕,夢裡怕到流眼淚,醒來則是後怕,忙不迭地和自己保持距離。
雖然語氣極冷硬,還故意嚇人。
“又在嘀咕朕什麼?”背後長眼般,席冶挑挑眉,抬手,將話本翻過一頁:“李德忠呢?”
顧琮:“送完茶後仍在跪著。”
瞧見自己活著走出明光殿,對方似乎很震驚,之後,小皇帝又免了對方的近身伺候、給他換了身新衣服,滿打滿算,這李公公已經在殿外跪了兩日,怕是膝蓋都要跪碎了。
席冶卻猶覺不夠。
顧琮脖子上的傷,有一半是這老狐狸算計來的,某人日日圍著他轉,卻不知道在他麵前上眼藥、替自己討公道報複,那麼就由他來討他來報。
左右他是個沒道理可講的暴君麼。
能被提拔到小號身邊伺候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察言觀色的專家,當下沒反應過來,事後稍一琢磨,也能猜出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總管想使苦肉計求陛下消氣,自是沒人攔著,隻不過那裴侍君,若再矜持下去,以天家的薄情,怕是要被忘個徹底,再難爬起。
直挺挺跪在太陽底下,李德忠冒了一頭熱汗。
顧琮的事,確實是他急了些,但最近幾個月,每每雨夜,陛下定要裴一守著才能安眠,為何獨獨昨夜出了差錯?那顧琮到底有什麼魔力?
脖子都被掐到青紫,仍能一臉笑嘻嘻地往陛下身邊湊,此子心計,著實深沉,哪裡像個初次麵聖的新人?
膝蓋又腫又痛,口舌乾燥,頭也暈得厲害,好不容易等太陽下了山,李德忠總算等到了自己被傳入殿。
這幾日陛下身子不爽利,都沒上朝,能近前伺候的,也隻有地位水漲船高的顧琮,短短三天,對方已經穿上了和自己一樣的衣衫。
明明都是沒根兒的內侍,偏這人生得高大英氣,外加一雙異色雙瞳,落在人群裡乍眼極了,和其他曾經想爬床的小太監截然不同。
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進了殿,李德忠也沒想到,自己有天會用“狐媚惑主”來形容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