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浴需要配合按摩、舒筋活血才能吸收,隱約猜到對方不喜藥浴的理由,顧琮又道:“循序漸進,陛下若願意,可以先從足浴開始。”
藥材泡腳?
搖了搖頭,席冶懶得折騰。
“臣會把一切都準備好,陛下隻需要坐在床上,”一眼瞧出小皇帝在想什麼,顧琮保證,“很舒服,也許還能讓您睡個好覺。”
——睡個好覺,這對小皇帝而言大概是最有吸引力的籌碼,但顧琮卻不知道,在席冶看來,一心替小皇帝著想的他,才是更有吸引力的存在。
毫無原則地,席冶改口:“隨你吧。”
身為暴君的最大好處,約莫便是無論何時在何地提出何等不合理的要求,都有一群人想方設法去滿足。
藥材,太醫院裡數不勝數,數十年數百年才能得見的奇珍,在先帝的私庫中也能找到,比起這些,他們更需要擔心的是,這位一時興起哄“美人”開心的暴君,彆真把自己的身體吃壞了。
幸而,那位異軍突起的顧內侍,看起來倒確是個懂行的,選擇的藥材大都溫和,也無相克,不入口的話,簡直再安全不過。
一個時辰後,向來清冷沒人氣的明光殿,喜提一個冒著熱氣的泡腳桶。
備好藥材後又忙活了許久,桶裡的水已經變成淡棕色,應當是藥性揮發出來,卻不難聞,而是帶著股淺淺的草木清香。
席冶的眼神在“嫌棄”和“勉強可以”間來回切換。
這會兒他已經在顧琮的伺候下褪去了外袍,僅穿著純白的裡衣和中褲,布料輕透,領口微敞,隨意極了,襯得整個人都柔軟幾分。
桶裡的水很高,幾乎能沒過小皇帝的半個腿肚,自力更生地搬了張矮凳過來,顧琮坐在龍床的木階下,碰了碰手邊的褲腳:“陛下?”
席冶沒說話。
卻把腿往對方那邊湊了湊。
寬鬆的褲腳被卷起,露出其下細如羊脂的小腿,但很快,長明的燭火下,顧琮就看到了一道道或深或淺或新或舊的疤痕。
對比玉般無暇的雙足,愈發突兀。
他學過醫,對傷口也算有些了解,這樣的疤痕,絕不可能是小孩子玩鬨時磕磕碰碰撞出的意外。
“是那女人弄的,朕的母妃。”素來不屑做什麼扒開傷口賣慘的蠢事,偏生此刻,席冶願意為了引獵物上鉤放下誘餌。
“她喜歡摔東西,又不許人收拾,朕每次進她的寢殿,都小心極了。”
但那有什麼用?無論小號怎樣謹慎乖巧,對方總有理由叫他罰跪,哪怕瓷片紮進皮肉,也得跪夠對方規定的時辰。
關於先帝和小皇帝生母的恩怨糾葛,深宮裡避諱,民間卻傳得沸沸揚揚。
飛鳥儘,良弓藏,曾經因從龍之功一時風頭無兩的柳姓相府,在先帝登基的第三年,被連夜抄了家。
全府上下四百二十一口,除開遠在宮內、懷著身孕的皇後,懵懂不知世事的幼童,無一幸免,皆掉了腦袋。
據說,柳家被抄的那個雨夜,柳皇後受驚動了胎氣,又在先帝寢宮前跪了半夜,之後早產生下了六皇子,差點一屍兩命。
再往後,便都是些皇後嫡子生性乖戾、患有瘋症的八卦,茶餘飯後,沸沸揚揚,沒人關心他在宮裡過的是什麼生活,好像當年差點早夭的瘦小嬰孩,一下子就變成了不堪重用的六皇子,接著又一下子變成了人人喊打的昏庸暴君。
像是吸滿了陳年的醋,顧琮的心突然漲漲的,微微發酸。
哪怕他清楚,對方貴為天子,坐享四海,或許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傳言太遠了,真的也好,假的也罷,他現在隻能看見小皇帝腿上那些漸漸被藥浴遮住的、暗粉的疤。
傷疤的主人卻還有心思笑:“是朕疼,而且早就不疼了,你難過什麼?”
眼角低垂著,像是要哭了。
“臣就是難過。”悶悶回了句,顧琮將早早洗淨的手伸進木桶,虛虛握住小皇帝的腿,找準穴位,按下。
……席冶差點沒一個激靈叫出來。
與長久折磨小號的頭痛相比,穴位被按壓的疼當然不算什麼,但它又酸又麻,鈍鈍地發脹,他沒忍住,在木桶裡踹了顧琮一腳。
“藥性要被吸收才會起效,難道陛下以為隨便泡泡就會好嗎?”大手一收,輕易鎮壓住小皇帝的反抗,顧琮眼觀鼻鼻觀心,一絲不苟地繼續,“看在還有臣會替您難過的份上,陛下請多配合配合。”
額角一跳,雙腿被按在水中的席冶又好氣又好笑:“這會兒倒是嘴利,剛剛怎麼沒見你如此能說?”
“因為臣現在有點生氣,”絲毫未覺得自己說出口的話有多大逆不道,顧琮泡在水中的指腹貼著小皇帝不見天光的皮膚向下,摸索著穴位,又是一按,“所以……”
“還請陛下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