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琮很清楚自己在做夢。
流雲山上,白衣異仙被劍刺中的場麵,他已經見過許多次,在每個難以安眠的夜裡,以至於麵前這個冒牌貨滿是恨意地望向他時,顧琮甚至有點想笑。
席冶永遠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背叛,對於受小世界排擠的反派而言才是常態,縱然再痛,對方也總是內斂,比起軟弱無力的道德譴責、奢望加害者良心發現跪地悔過痛哭流涕,席冶應該更願意用自己的手,來保護自己,給自己討一個“理”。
況且,真正的席冶,此刻就睡在他的房間,一抬眼就能看到的距離。
但饒是如此,當頂著異仙外殼的冒牌貨會讀心般、轉而用儡絲釘穿他的肩膀時,顧琮依舊沒有躲,直挺挺接下這一擊。
理性給出的原因,當然是他需要讓BOSS放鬆警惕、拉近與BOSS的距離;可感性卻告訴顧琮,哪怕會受傷,哪怕明知對方是冒牌貨,他也想抱抱席冶。
這是他在現實中長久遺憾的事情。
誰料,就在顧琮即將抬起右手的瞬間,連痛楚都無比逼真的夢境忽然停滯,接著,便像卡帶的老式電視機,嗤啦嗤啦,閃爍不停,紛亂的色彩糅雜在一塊,交融成扭曲的混沌,再被無形的手,墨水一樣擦去。
“……蔣川?”
濃鬱而厚重的血腥味湧進鼻腔,夾雜著幾縷淡淡的檸檬味,是旅館自帶劣質沐浴露,和洗發水是同一個牌子。
腰部以上,貼身的衣物已然被扒個精光,他正倚在少年懷裡,靠近胸口的傷,被對方連著肩膀細細裹好,還係了個蝴蝶結。
剛接近BOSS就被拽出夢境,顧琮卻沒惱,隻抬眼,望向少年昏暗中稍顯朦朧的臉:“鬼呢?”
“被我趕走了,”小聲地,席冶學著記憶裡玩家的樣子,安慰,“彆怕。”
原本他覺得,蔣川很強,比他見過的大部分玩家都強,但事實證明,對方剛在夢境裡呆了一小會兒,血就流個沒完。
果然還是需要自己的保護才行。
“呼——”表演失敗的魔術師狼狽離場,夢境的牢籠卻未解除,顧琮旁邊,握著黃符紙的趙東正酣然大睡,沒對兩人的交談產生半點反應。
“被子很臟,”嫌棄地蹙眉,席冶右手圈著男人精瘦的腰,用力,“起來換張床,我扶你。”
琥珀雙眸不自覺溢出抹笑,顧琮想,他傷的是胸口,又不是腳,哪裡還需要一個比自己還矮大半個頭的少年扶?
可他到底沒舍得拒絕。
也因為這個攙扶的動作,稍稍俯身遷就對方的顧琮,瞧見了少年下擺破爛的襯衫。
裂口並不整齊,邊緣也有些毛躁,顯然是被人用手撕開,這也從側麵證明,外表纖細單薄的少年,並沒有瞧起來那般柔弱。
……這麼著急嗎?
為了他。
小心翼翼控製著壓在少年身上的重量,顧琮以為自己將情緒收斂的很好,未被席冶發現心底的愉悅,偏偏,走到一半時,少年忽然停步,回頭,認認真真抗議:“彆對著我的耳朵笑。”
“很癢。”
他大概還不懂得什麼叫曖昧,恢複神采的黑眸清淩淩,明明唇瓣都快貼上男人的下巴,卻毫無顧忌,自顧自吐出溫涼的呼吸。
——是一低頭就能接吻的近。
著魔般,顧琮腦中驀地跳出這樣一個與理性背道而馳的念頭,但還沒等他細想,少年便重新轉過頭,繼續扶著他向前。
這其實很像一個擁抱,至少顧琮的臂長,能夠輕鬆將席冶圈進懷裡,比起夢境中白衣異仙虛假的投影,對方的體溫雖低,卻鮮明地,給予他安心。
“怎麼沒睡?”沒來由想和少年聊些遊戲以外的話,顧琮規規矩矩坐在床邊,任由對方用被子把他裹好。
向來不擅長大部分人類擅長的彎彎繞繞,席冶誠實:“因為我擔心你。”
“本來我是一直守在你身邊的,”腳上還穿著旅館提供的塑料拖鞋,他半蹲在顧琮麵前,秀挺的鼻尖微微皺起,“但那隻鬼太狡猾,騙著我和他聊天,還把我帶去其他房間。”
平日裡很少做表情,他給人的印象總是呆呆的,這會兒倒顯出幾分難得的活潑,讓顧琮一下子聯想到無聊甩尾巴的貓,守在他床頭,時不時聽聽他的心跳,探探他的鼻息,最後卻還是沒忍住好奇,被拐了去。
接著,又張牙舞爪地幫他打跑敵人,回到他身邊。
有點可愛。
“謝謝你擔心我,”從被子裡伸出沒受傷的手,顧琮軟下眉眼,輕輕揉了揉席冶的頭,“受傷了嗎?”
下一秒,他“越獄”的手就被人重新塞了回去:
“我很好。”
“倉庫裡有治療道具嗎?你流了太多血,嘴巴好白,”循著本能,席冶用指腹碰了碰男人的唇,摩挲,“也好涼,我去給你倒杯熱水。”
棉被下,顧琮的脊背頃刻緊繃。
心跳陡然空掉一拍,沒等他想好該說些什麼,少年已經踩著拖鞋啪嗒啪嗒地出了門,邁進死寂的走廊裡。
……自己不是也很怕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