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白微來的時候, 厲衡正盤腿坐在家門口打盹。
他臉上沾染了一絲灰敗,身上也臟兮兮的,就那樣長手長腳靠在角落安靜無聲地睡著, 似乎累得很了, 呼吸很輕。
正當宿白微走近準備叫醒他,厲衡卻似有所感一般, 從半夢半醒中睜開眼看向他。
那一瞬間宿白微有些怔愣——
厲衡滿身都是濃煙滾過後的狼狽,但宿白微在這一刻卻總感覺, 他其實並不落魄。
和厲衡表麵的灰頭土臉截然不同的是,他陡然睜開的那雙眼睛裡像藏著能生殺予奪的武器,看向人時, 有不顯山露水的鋒芒和抽絲剝繭的尖利, 隻是一眼, 就讓人有種在劫難逃的錯覺。
宿白微幾乎能確定,沒有一場火能燒毀掉那頭伺機而動的野獸。
“你來了……”
厲衡的警覺使得他在宿白微靠近的時候被驚醒, 來不及收斂眼神中的殺氣。
但看到來人以後立刻卸下了神情的戒備, 對著宿白微笑了笑,說話時嗓音似卷著砂礫般粗糲低啞。
宿白微回過神, 輕輕蹙起眉:“怎麼睡這兒。”
他走過去, 朝厲衡伸出手。
這個動作很自然,就像是理所應當,可是等厲衡差點碰到他的手時,宿白微又突然回過神收回了這個攙扶的動作。
厲衡抓了個空,也沒停留,順勢收了手利落地站起了身。
隨後他又微微一揚眉,有些驚訝於自己對宿白微這時不時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性子,竟然越發習慣了。
“困了, 眯一會兒。”
厲衡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眼神往房門瞟了一眼,說,“裡麵太亂,沒地方落腳。”
聽了他的話,宿白微收回視線,把一旁虛掩的門拉開。撲麵而來的一股燒焦的味道使得他往後退了半步。
還不待他開口問,厲衡主動說:“撲得及時,還好沒有蔓延開,大晚上的怕吵到人就沒叫消防。”
他不說還好,一說,宿白微的眉頭蹙得更深了:“這麼嚴重怎麼能不叫消防,萬一滅得不徹底,再燃起來怎麼辦?”
他說著就要拿手機打電話,邊撥邊責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然而這通電話沒能撥出去,厲衡一把握著他的手腕拿過了手機,聲音乏得很:
“已經沒事了。”
本來就是假的,當然沒事。
但讓宿白微這麼折騰兩下,到時候消防一來,穿幫的可能性就大了。
他在宿白微反駁之前,又說:“我已經叫了人來處理。”
宿白微覺得厲衡這人就是看著靠譜,實際上乾的都是沒頭沒尾的事兒,當即想要拿回手機:
“你知道怎麼處理?這必須要專業的人……”
“專業,保證專業。”厲衡沒讓他搶到手機,忍著笑安撫他,“不會有事兒,真的。”
宿白微還是放心不下,又想挑出些需要注意的問題跟他講:“那你聯係的什麼……”
“嘶——”
見宿白微遲遲糾結,厲衡乾脆耍了個無賴,突然倒抽了口氣,把宿白微的話截斷,然後整個人往宿白微身上倒了去。
他收著力,沒敢真的直接倒在宿白微身上,但把下巴擱在人肩上,還拖拉著疲憊乏累的聲音,說,
“哎,我怎麼好像有點暈……”
宿白微原本想推開他,但聽到他這麼說,又怕厲衡是吸多了濃煙,乾脆伸手攙住了他。
“你……還好嗎?”
“不太好,”厲衡湊在他耳邊,甕聲甕氣地說,“我想休息會兒。”
【宿主先生,表演課是有用的,您的演技真是自然不做作。】目睹了全程的係統評價道。
厲衡很受用,他也覺得宿白微被他唬住了,接下來肯定沒工夫再去管屋子的事。
這樣一來,等回頭他再換個道具收拾一下殘局,假裝已經有人來處理過,這就萬事大吉了。
可誰知道,下一秒宿白微卻突然說:
“你堅持一下,我現在送你去醫院。”
“……”
那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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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衡最終還是靠編了幾句“我是公眾人物,不方便大晚上去醫院”的借口,配合著一臉疲憊困意的演技蒙混過關。
也不知道宿白微真的是信了他的表演,還是被厲衡高大沉重的身子給壓得沒轍了,最後隻能妥協地答應帶他回家休息,生怕這人真的昏死過去,他連抬都抬不動。
到達宿白微購置於外環的獨棟後,已經臨近日出,有若隱若現的天光透過雲層亮起,路燈也逐漸熄滅。
厲衡下車後還繼續扮演著昏沉的模樣,搭在宿白微身上搖搖晃晃邁進大門。
“你……”宿白微哪裡撐得住他,好幾次險些要栽倒,但又被厲衡巧妙地穩住了,“你真的不去醫院?”
“睡一覺就好了。”厲衡在他耳邊懶洋洋地說。
熱氣噴在宿白微的皮膚上,讓他沒忍住打了個顫。他不再說話。
進了房子後,厲衡首先向係統確認這是不是宿白微的房產,得到確定答案之後,他跳了一整晚的太陽穴才終於消停下來,身子也終於站直了。
“……今晚你先在這兒休息。”
宿白微見他能自己站著,就趕緊把人鬆開,也沒有進門,站在門口便對厲衡說,
“房子我會讓陳昭安排。其他的,你自己處理吧。我先走了。”
厲衡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本來想隨口敷衍兩句然後把人送走。
可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宿白微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對。
因為來得太趕,宿白微沒有時間換上往常那樣精致規整的著裝,隻穿了一件看上去是居家穿的白色針織衫。褪去平日裡那副精明清冷的模樣後,顯得十分清秀瘦弱。
和厲衡偽裝出的乏累不同,宿白微反著來了。
他的眼底還藏著壓抑後的疲憊,但卻麵不改色做出清醒的模樣。隻是嘴唇的蒼白暴露了他狀態的不佳,在和厲衡說話時,聲音輕得有些虛弱。
厲衡緊了緊眉心,有些歉意浮上心頭,他問宿白微:“怎麼不留下來?”
他的本意是想讓宿白微也休息休息,畢竟今天是他自己搞事把宿白微大半夜給叫出來,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
可這話說出來,宿白微卻誤會了。
“留……留下做什麼……”
他有些驚訝地看了厲衡一眼,嘴唇不自覺地抿了抿,隨後垂著眸避開了眼神接觸,說,
“我隻是幫你一個忙,舉手之勞罷了。你彆想太多。”
說完,也不等厲衡反應一下,他便手忙腳亂地轉身關上了門。
因為動作急切,所以沒把握好力氣,門合上時砰的一聲響,在安靜的黎明前夕顯得有些刺耳。
留在房子裡的厲衡愣了愣,看著宿白微疑似摔門而去,他問係統:“這是又鬨哪門子少爺脾氣?”
【根據數據監測顯示,宿白微沒有生氣。】係統說。
“沒生氣他跑什麼。”厲衡不解,“這房子多少間臥室還不夠他住的?合著我在這兒,就這麼招他嫌棄,說走就走了。”
【宿主先生,我也不知道。】
係統根據宿白微這麼幾次以來出現偏移的性格參數,推論道,【大概他就是性格比較古怪吧。】
厲衡嘖了一聲,點頭說:“確實毛病不少。”
折騰了一夜,厲衡確實也累得很,他不再去管宿白微,匆忙洗掉了身上的灰塵,隨便找了間臥室就睡下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但也很短暫。
一到九點鐘,他就被霍尤的電話吵醒。
霍尤問他怎麼還沒來公司,厲衡隨口敷衍說生病了。
一聽到他身體不適,霍尤便沒有再強製性要求他繼續來公司急訓,反倒是憂心厲衡在節目開拍前搞垮了身子。
“最近你確實休息太少,我跟公司申請一下,給一天假期。你這嗓子啞得跟吞了碳似的,上火了吧?你身邊也沒個人照顧,乾脆我帶助理過來找你吧……”
“彆,”厲衡沒想他這麼激動,笑著打斷,“還沒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霍尤在厲衡麵前尤其能囉嗦,逮著電話又說了好一會兒,讓他不要太有壓力,很多事情儘力就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巴拉巴拉說了一堆。
最後他神秘兮兮地說:“趕緊養好了來公司,有個好消息跟你說。”
“現在說不得?”
“嗐,有些快樂一定得當麵分享。總之,對你來說絕對是個驚喜!”霍尤嘿嘿一樂,那語氣興奮得有些油滑。
厲衡失笑地應付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他覺得霍尤嘴裡的好消息,多半不是什麼真的好消息。這人單方麵地替他開心過好多回,回回都是小題大做。
不過厲衡也習慣了霍尤的性子,大多數事情上是真的有為厲衡著想,偶爾幾次小題大做也不影響什麼。
他放下手機起了床,這才有時間環顧一下四周,感慨了一句:
“有錢人的生活確實不賴,以前我們野/戰伏擊,一個帳篷打擠能睡十個人。看看這位少爺,一間客房都能塞下一個排。”
厲衡隻是隨口一說,係統卻給他潑了個冷水。
【宿主先生,這不是客房。】
“嗯?”
【這是主臥,主人睡的房間。】
係統強調,【也就是說,這是宿白微的房間。】
厲衡語塞了片刻,許久後才陡然笑出了聲。
“我他媽得是有多困,才能晃進他的房間。”
說著話,他順勢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越看越覺得,宿白微的房間的確很有他個人的特色。
地毯和床單被罩全是淺淡的灰白,整個屋子素淨得有些單調。從壁櫃到書架整潔得仿佛從來沒有被人使用過,房間裡唯一的裝飾品是一副黑白剪接的工藝畫,就連床頭櫃上麵也什麼都沒有。
這一間橫看豎看都瞅著像沒人住過的屋子,要不是係統說它是宿白微的臥室,厲衡還真看不出來。
既然不是客房,那厲衡自然不能那麼隨心所欲,他回身去打算給人整理一下床,結果手剛一拎起枕頭就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