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吻(2 / 2)

十點半的時候,宿白微才終於回到彆墅。

他知道厲衡已經等得久了,怕對方不高興,所以腳步邁得很急。

可奇怪的是,大廳裡空無一人。

隻有餐桌上擺著豐盛的晚餐,和一瓶醒好的酒。但卻看不見厲衡的身影。

宿白微試探地喊了一聲厲衡的名字,沒聽見回應,於是往厲衡的房間走去。

他想,也許是厲衡等他等得累了困了,所以先睡了。

在推開房門以前,宿白微還在心裡感到愧疚,畢竟自己遲到太久,那桌上的菜或許都已經涼了個透,厲衡感到困乏也是情有可原。

可看到從浴室裡一身熱氣騰騰走出來的厲衡以後,宿白微腦子嗡的一下空白了一片。

厲衡拿毛巾擦著自己短茬似的頭發,絲毫沒有因為自己正裸/露著上半身而拘束,在看到宿白微以後,還“喲”了一聲,笑說:

“你回來得挺快啊。”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

宿白微扶著門把手,眼神落到了某一處後,瞳孔不自覺地微微一收縮,而後收回了目光說,

“我,我先出去吧。”

“行,你去看看有沒有不合胃口的……”

厲衡把毛巾往旁邊一搭,正待說後半句話,結果宿白微已經把門關掉走了。

他先是愣了愣,隨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材,說:“他的表情怎麼回事,這麼不滿意?”

【宿主先生,他剛才的眼神應該不是不滿意。】

係統幫他分析了一下,說,【是嫌棄。】

“……”

抱著“宿白微嫌棄我的身材”這樣的想法,厲衡的臉色黑得有些嚇人。

一直到他走到餐廳坐下,表情都完全沒有要轉晴的意思。

看著宿白微在那兒沉默不語正襟危坐,厲衡恨得牙癢癢,越想越氣不過,就故意靠了過去,一雙鷹隼般尖銳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宿白微看。

“你看著我做什麼?”

宿白微本來心裡亂糟糟的,結果被厲衡這麼一盯,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他悄悄往旁邊挪,結果厲衡的身子就追了過來。

“你乾什麼啊……”宿白微抬手抵在兩人之間,眼神飄忽不定,聲音也悶悶的。

“你乾什麼啊?”厲衡反問他,“這麼嫌棄我?”

“沒有。”

儘管宿白微矢口否認,但他的眼神分明就是不高興。

厲衡有些泄氣,他呼吸重了些,隨後把身子坐正,心有不甘地“嘖”了一聲。

他花了這麼長時間好不容易練回來的八塊腹肌,到宿白微這兒竟然連一眼都瞧不上,實在有些受挫。

但厲衡想,不至於啊?

就他所知,這個世界的男性體格普遍比不上他過去的世界,所以練成如今這副樣子,已經是萬裡挑一了。

宿白微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厲衡越想越不是滋味,總覺得宿白微那副拒他於千裡之外的表情有些氣人,就開口問他:

“要不你具體跟我說說,哪裡還需要改進?”

“什麼改進?”

宿白微的腦子裡全是厲衡腰上那個大大的紋身,一個相當醒目的“X”。

他哪兒知道厲衡在想什麼,隻一心都惦記著這個X的意思——

所以這個字母是代表蕭璿嗎?他們之間果然有過一段嗎?是在上節目的時候,還是在上節目以前

厲衡原來是這樣衝動的人,竟然會把對方的名字紋在身上。

所以今天蕭璿來看他的時候,他們在這棟房子裡會不會……

想到這裡,宿白微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哐當一下,把餐盤上的刀叉都給碰到,掉在了地上。

他不想讓自己陷入這種庸人自擾中,可是偏偏又停不下來那些胡思亂想。

所以他想暫時離開,不要看見厲衡。

可是厲衡卻一把抓住了他,那表情跟要吃人似的凶狠。

宿白微被他目光燒到,脖子到耳尖都開始發熱,意識到自己可能又做了讓厲衡無法理解的行為,也許又要被厲衡說“耍性子”“有毛病”。

“我……”宿白微想改掉這種總是把話憋著不肯講的壞習慣,可是一張嘴,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而厲衡這次似乎比以前都要生氣些,抓著他的手也很用力。

宿白微疼了,但又不敢說話。

然後他聽到厲衡咬著牙,又凶又氣地問了一句:“宿白微,我他媽就那麼糟糕,至不至於你看了一眼就要跑啊?”

宿白微茫然地抬著頭看他。

厲衡重重呼吸,氣得都快笑了,說:“不是,你跟我講講,你到底喜歡什麼?我這身材你也看不上,難說你是不是就喜歡那大肚皮啊。要真這樣……也不是不行,要不你給我點時間,我……”

“啊?”宿白微眉頭一皺,張大了嘴,“啊???”

“啊什麼啊。”

厲衡猛地把他往跟前一拽,戳著他的眉心,問他,“快說,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五分鐘後,這個不大不小的誤會,在兩人三言兩語中順利解開。

但氣氛卻變得更詭異了……

宿白微麵紅耳赤地站在厲衡旁邊,手揪著兩側褲縫,死死咬著唇抵著下巴不肯說話。

而厲衡聽完了宿白微的話,一直把腦袋偏到一旁憋著笑,肩膀微微顫抖。

“差不多就行了……”宿白微咬了咬牙,朝厲衡身上拍了一巴掌,不輕不重,但成功讓厲衡收斂了笑,“有那麼好笑?”

“我和蕭璿都能湊一對兒,你挺能……”厲衡抵著拳咳了咳,說,“挺能發散思維。”

他本來想說,你挺能吃醋。

但現在他和宿白微之間,還差點兒火候,怕把宿白微給惹著了,就換了個說法。

不過這個說法也沒有讓宿白微舒坦到哪兒去。

“誰讓你要……紋那個……”

宿白微越說聲音越小,總覺得糾結這個問題,最後丟臉的還是自己,所以坐回了位子上,主動換了個話題,

“牛排都冷了,你到底還要不要吃?”

“吃啊,乾嘛不吃。”

厲衡一邊說著,一邊把椅子往宿白微旁邊一拖,兩人挨得緊緊的。

宿白微立刻繃緊了身子:“……你坐過去一點。”

“坐哪兒吃飯都要管,”厲衡故意把手搭在他椅背上,笑說,“這麼霸道。”

宿白微明知道厲衡是在耍無賴,但是又說不過他,起身想換到對麵去,結果被厲衡按著肩膀又給坐了下來。

“今天這頓飯,我等了你四個小時,你是不是應該,”

厲衡的手順勢捏了捏宿白微的肩,有意無意給他一些壓力,低聲用一種誘哄的口吻說,

“……順著我一點兒。”

-

宿白微的母親很早的時候就來了風城,認識了宿白微的父親後,她曾以為自己會永遠留在這座大城市,沒曾想,因為種種原因,她懷著宿白微的時候,又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但沒幾年,她還是帶著宿白微重新來到風城。

她想要宿白微名正言順地回到宿家,甚至不介意自己沒名沒分。她渴望自己從未得到過的一切,於是便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宿白微身上。

宿白微第一次被趕出宿家的時候,她因為太過生氣,把十五歲的宿白微關在門外,不讓他回家。

第二天,她打開門,瘦小的男孩蜷縮在走道的角落,在睡夢裡輕輕發抖,聽到開門的聲音後,醒來用驚懼害怕的目光望向她。

那時候的宿白微或許做了噩夢,他想要跑過去抱一抱媽媽。

但她卻隻是摸了摸他的頭發說:“寶貝你聽話,回去爸爸家裡,好不好?”

宿白微很怕,他搖著頭說不要。

於是她把小孩兒推開,說:“那你以後就不要認我了。”

她恨宿白微不肯給自己爭氣,把這些年所有的不甘和遺憾都強加在年幼的兒子身上。她從來不在乎宿白微自己的想法,隻一心要把他送回宿家。

宿白微說好,說他會聽話,他不想沒有媽媽。

往後的很多年,他在母親的壓迫下,時刻做著重回宿家的準備。

這種漫長的苦心孤詣,讓宿白微很早就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想法,他不開口,是因為知道開口以後所要麵臨的,隻有母親的哭訴和責罰。

宿白微是這樣長大的,於是也這樣活著。

……

“你喝得太多了。”厲衡眉心緊蹙著按下宿白微的手,沒有讓他再一股腦地把杯子裡剩餘的酒也給灌進肚子裡。

宿白微的故事,厲衡一早就知道。

但係統給的數據信息,和宿白微親口講出那些過去,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覺。

看到宿白微對著他毫無防備地喝下酒,一樁樁一件件對他說起以前的事,厲衡忽然有些說不上來地煩悶。

“你還想聽什麼呢……”宿白微歪著腦袋問他。

以前宿白微的酒量是很好的,但自從有了胃病,這方麵就弱了許多。

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不僅不胃痛,反而肚子還暖暖的,不知不覺,就多喝了些。

他抬著頭看向厲衡,很認真地說:“你還想知道什麼……我可以都告訴你的……”

厲衡的眉頭蹙得更深。

他想知道什麼呢?

對於宿白微的過去,他一清二楚,對於宿白微的未來,他雖然不能完全掌握,但也大抵了解。

其實厲衡根本沒有那麼想聽宿白微講故事。

他今天的所作所為,說好聽點,是幫宿白微麵對問題,說簡單些……

不過是為了任務。

“已經可以了。”厲衡從他手裡拿走杯子,突然想停下這種行為。

“我一點都……不喜歡……”

宿白微眨眼的速度變得很遲緩,“不喜歡工作,不喜歡應酬……我討厭,去公司,也討厭早睡早起……”

他的臉紅撲撲的,看上去酒精上頭,但眼睛亮晶晶的,卻又清明得很。

“陳昭要走了,他今天提了辭職……”

宿白微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他有很多機會,一直沒走,但現在要走了。因為,他也覺得我是個……廢物……”

說著說著話,宿白微突然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要往外麵走。

厲衡沒有攔著,隻是跟在他身邊,手扶在他的背上,免得他摔倒。

宿白微嘟嘟囔囔著,把那些從來沒有宣之於口的話,在厲衡麵前全都講了個遍,有的沒的,好的壞的,過去的現在的,高興的難過的。

一邊說著,一邊就走到了花園。

夜色下的花叢已經失去了色彩,隻能看到朦朦朧朧的一片。

宿白微在原地打了個晃,被厲衡摟著腰才堪堪站穩,他指著花說:“我媽媽喜歡月季,我們的家裡有很多……但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她也沒有回家……”

隨著宿白微說話越發語無倫次,顛三倒四,厲衡就越發覺得,自己的這個計劃很糟糕。

他的確成功地讓宿白微開了口,也讓宿白微卸下了防備。

但現在的宿白微看上去……

讓厲衡於心不忍。

“你去過沸城嗎?臨海的小城市,乾淨,漂亮……那裡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夜晚的風裡會有海水的味道,整宿都能看見星星……”

宿白微攀著厲衡的手臂看向他,抿著唇,嘴角帶著淡淡的笑,

“我在那裡出生,但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

厲衡看著他,對於宿白微所有的酒後失言都沒有給出太多回應。

隻是當風把宿白微的耳發吹散,他才抬起另一隻手來,替他輕輕撩開碎發。

宿白微的眼睛很亮,看向厲衡的時候,好像帶著光。

厲衡總以為他要哭了,但其實沒有。宿白微一直在笑。

他眨了眨眼,從未這樣純粹地開心過,隨後他按住了厲衡放在他耳邊的那隻手掌,臉不由自主地貼了上去:

“你想不想,和我去沸城?”

厲衡的身子沒來由地一僵。

他突然想不明白,為什麼宿白微會有這樣乾淨的眼神,為什麼明明隻是想利用宿白微,可他的心裡卻開始不安。

“去……沸城……”厲衡無意義地重複著他的話。

不認可也不否定。

換作過去的任何時候,換作除了厲衡以外的任何人,宿白微都能看明白對方的表情。

但這一時刻,宿白微卻不合時宜地天真起來:“對,去沸城。我們去那裡……”

宿白微抓著厲衡的手臂,湊得更近了些,似乎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動作有多親密,他隻滿心歡喜地說,

“我帶你出海,我們去看日出和日落,在陽丘的草地上看星星。”

他們之間突然變得緊密。

除了身體的觸碰外,還有眼神的糾纏。

厲衡被宿白微眼底的期待晃得有些心慌,他感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處仿佛被針一樣的尖銳所刺痛——

使得他心緒大亂。

厲衡所有用以“誘哄”宿白微的手段在這一刻失效了,他記不得原本打算怎麼攻陷宿白微。

那些遊刃有餘全部不作數。

此刻看著宿白微,他說不出任何聰明討巧的話來,隻下意識想逃開這種氛圍:“你喝太多了,進去吧,早點休息……”

“我沒有醉啊,厲衡,”

宿白微的腦袋微微一偏,隨後笑了笑,說,“你叫我說的話我都說了,所以我很開心……我覺得你講得對,我是病了的……但是現在,我好了一點。”

“如果你陪我,去看看沸城的海,我就能……再好一點……”

宿白微沒有逞強,他真的沒有醉。

雖然他的腦子裡一片混沌,反應遲鈍了些,說話聲音也黏黏糊糊的,但他還知道自己在乾什麼,說什麼。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誰,知道自己在進行完一係列的剖白以後,心裡是什麼感受。

這麼多年的壓抑與克製,在這一刻如釋重負。

宿白微好像在某個瞬間,突然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如死水的心底漾起了一些微波。

然而就是因為沒有醉,將最後一句話說完以後,宿白微就後悔了。

他和厲衡,這樣不清不楚不上不下的,哪裡又到了說這種話的關係?

“對不起,我好像說了奇怪的話……”

宿白微自己打斷了自己,扶著厲衡站直了身體,改口道,“我可能醉了,我們回去吧……”

他扯出一個並不怎麼好看的笑。

他不會知道自己的這個表情,在厲衡看來有多……

可憐。

下一刻,在宿白微已經做好了給自己的衝動善後的心理準備時,卻聽到厲衡突然說了一句:

“知道了,我陪你去。”

“啊?”

聽到他的話,宿白微睜大了眼睛,傻傻地又問了遍,“去……哪裡呀?”

“去沸城,你出生的地方。”

他看著宿白微眼中並未掩飾的期待與驚喜,心跳有些莫名地亂了。

明明知道不久後,他和宿白微將會分道揚鑣,可這一刻,厲衡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叫眼前這個人繼續露出這樣孤獨而可憐的表情,

“就去那裡,陪你看日出和日落,還陪你……看星星。”

那一瞬間,他們對視。

厲衡的腦子裡突然回閃出係統背過的某一段話:你們相互吸引,你們情不自禁,你們用力地……

他很快打斷思緒,心想:這不過是權宜之計,哪裡會有什麼情不自禁?他說這些好聽的話,隻是怕宿白微哭,怕他第二天醒來,會對這一段感到遺憾。

他們不過是……短暫的,從彼此的眼裡,找到了一些安心,僅此而已。

厲衡自認為清醒,自認為一切還在掌握當中。

就在話音落地的那一瞬間,他卻被宿白微突然伸過來的手摟住了脖子,緊接著兩人之間的距離無限靠近。

某種溫熱柔軟的觸碰,叫厲衡怔愣了許久。

一直到宿白微推開他,踩著踉蹌的腳步,跑回了房子裡,厲衡才終於反應過來了什麼。

就在剛才,在深秋褪色的月光下,在彌漫淡淡花香的夜裡……

宿白微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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