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等一會,老醫生居然很快回複了,“咦?你怎麼有這照片,這鬼麵紅腫症不是已經絕跡了麼?”
說完還提了一句,“這鬼麵紅腫症最早記錄於《黃帝內經》之中,因為病狀恐怖,在古時候常被視為妖魔的化身,古時候醫學不夠發達,加上迷信,常將他們當成妖魔祭天處死,其實這種病並不會要人命,就算不治也不過是在臉上留下醜陋的疤痕而已,不過這種荒唐的事情,也早已經是過去式了。”
陳柏的臉色卻不怎麼好看,對現代的人來說的確是過去式,但現在對他而言,就是正在發生的事情……
那些哪怕不治也不會死的人,現在卻要帶上一身汙名被處斬了。
陳柏回複了一句,“有藥可醫嗎?”
“有倒是有,不過因為是已經滅絕的病種,得現成配製抗毒劑,需要時間,這種病具有傳染性,是一種感冒並發症,也就是說一但有人感冒,接觸這病人的話,十有八·九都會被感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照片哪來的?這些人的裝束怎麼這麼古怪?”
難怪這些人都來自同一街道。
而現在一路圍觀的人可不少,肯定有感冒的人,也就是說這病還會傳染給其他人。
陳柏回了一句,“老先生先等等,待會再來詳說。”
來不及了,這裡離處斬的地方並不算太遠。
陳柏猶豫了一下,那囚車上的百姓或許就有曾經辱罵過他的人。
但……
陳柏歎了一口氣,臉上苦澀,終歸是無法看著人就這麼無辜地死去。
也不知道這些辱他罵他的人何曾想到過這一天,需要他這個被他們羞辱指著鼻子戳脊梁骨的人來挽救。
陳柏不敢耽擱。
但現在有一個問題,他沒有紅衣和麵具,現在去買的話恐怕就晚了。
隻能用這陳子褏的身份了麼?
也不知道他這惡臭的名聲,又得惹出多少事端來。
陳柏趕緊向回跑去。
齊政問道,“可有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陳柏邊回答邊上馬車,“問清楚了,西市處斬三十餘人。”
邊說邊接替車夫的位置,自己驅趕起了馬車。
齊政一愣,“你這是去哪?一品軒不是這個方向。”
“去法場,他們不該死,我需要你替我開道,我得替他們擊響沉冤鼓。”
法場上會立一鼓,名曰沉冤鼓,在行刑當日,如果覺得身具冤屈者,可由親人擊響這沉冤鼓。
雖說如此,但已經由朝廷判了處斬的刑法,哪能隨便讓人敲響。
所以擊鼓之前,必受棍棒加身,這棍棒名為昭雪,若能挺過這昭雪之刑,才說明上天開眼,願意賜下一線生機,須重審此案。
但自古以來想要擊鼓者不是沒有,但真能挺過昭雪之刑的能有幾人。
所以他必須要齊政替他開路,不然彆說擊鼓了,他估計都走不到鼓前。
齊政都蒙了,這個遊手好閒,沒什麼本事的陳子褏在說什麼
齊政正要開口,陳柏回頭就道,“今有冤,必須申,事關三十多條人命,兒戲不得,殿下,我現在……是在賭命。”
鬨法場,哪怕他是廷尉府的大公子,也難逃死罪。
大乾的律法分明,或許在小打小鬨上能有所周轉,但公然挑釁朝廷,挑釁大乾律法,又不一樣了。
齊政就那麼看著陳柏,一時間居然有些恍惚。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唯唯諾諾的陳子褏嗎?
為何今日,他在對方身上看到了非常人的固執,堅強和決絕。
齊政沉默了,“他們和你有何關係,值得你賭命?”
“無關,這世上,無論是孤兒乞丐還是平民,沒有人能輕踐他們的生命,更可況他們本是無辜之人。”
齊政:“……”
無關的人嗎
“可值得?我就算能幫你走到沉冤鼓前,但一但不能翻案……”
齊政沒有說,陳柏也知道是什麼結果。
但這個世上,應該……隻有自己才能救他們一命了。
真是……諷刺啊。
他不是聖人,但人有所為有所不為,就如同他當初是一個孤兒時,如果沒有那些根本就不認識的人伸出援手,他怎麼可能活得下來,又怎可能度過還算快樂的童年,保持一顆積極陽光的心,讀書上大學,成為國內最頂尖的遊戲美術師。
有些事情根本不用去考慮做還是不做,隻需要問自己過不過得了自己內心那一關。
齊政對馬車旁的人說了一聲,“帶素丹回驛站,就說今日有要事,恐不能陪他去一品軒了。”
一個他從來沒有看在眼裡的陳子褏,居然莫名地讓他動容,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天大的冤屈。
後麵馬車上的素丹得到傳話後愣了一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嘀咕了一句,“反正無事,不如跟著去看看。”
陳柏有些好笑,他自己的冤屈都沒有申,現在倒是先給彆人申冤了。
當然他的冤屈不同,申不得,不然無論真相如何,他都得死,所以他不期待朝廷給他翻案,他要做的就是,哪怕沒人敢說出口,但心裡卻如白雪一樣,明明白白事情的真相,看清某些人的虛假麵目。
而他現在做的事情,他也不傻,如果沒有幾分把握也不會如此。
西市,法場,人滿為患,有些人甚至帶著感冒在看熱鬨。
“殺了他們,殺了這些妖孽。”
法場上的犯人,麵帶死色,有老有小,但此時,與年齡無關,他們都是妖魔,不值得同情。
監斬的位置,太子蛟居首,麵色不怎麼好,他最近不是因為聽上京新出的話本《笑傲江湖》聽出了心病麼,因此身體有些不適,隔一小會兒,免不了要咳嗽一聲。
太子蛟以前挺喜歡這差事的,能讓上京百姓知道他的威儀,但今天隻想早點辦完事回去休息。
“斬。”也不等其他副監斬說什麼,直接道。
儈子手就緒,像這樣三十多人同時斬首的事情,也實在少見。
隻是,在喊聲一片的時候,突然“咚”的一聲響起。
然後是“咚咚咚”一聲接著一聲。
現場喧鬨的聲音就這麼安靜了下來,隻剩下鼓聲。
“嘶!”
終於有人發出了倒抽了一口涼氣的聲音。
“沉冤!”
“是沉冤鼓的聲音。”
“世有冤屈,無處可申,沉冤鼓響,真相天定。”
齊刷刷地目光看了過去。
那是一麵大鼓,大鼓前,一麵若桃李的青年正一下一下的揮錘擊鼓,鼓聲如雷,直擊心扉。
世上就如同隻剩下這沉悶的鼓聲了一樣。
等看清那人,所有人表情就古怪了。
“陳子褏!”
“是他。”
怎麼會是他,一個滿身汙名之人,還來敲響沉冤為彆人鳴冤?
這要斬之人和他能有什麼關係?
一時之間竟然無人反應過來,世之離奇之事不過如此。
那些被問斬之人也疑惑地抬起了頭,他們從來沒有人想過會有人來替他們鳴冤,因為……會死。
鼓聲不停,直到那監斬官中,一副官嗬斥出聲,“大膽,你可知你在乾什麼擾亂法場,挑釁朝廷,無視律法……”
陳柏停了下來,“大乾律法,立這沉冤鼓就是讓人來敲,有何違背的地方?”
還真敢說。
“今日有冤,不得不申,沉冤鼓響,按律,你們不得不受。”
那副官都愣住了,這陳子褏是廷尉府的大公子誰人不知道,跑來這申冤?
不由得問了一句,“為誰申冤?”
問得有點傻,沉冤鼓立在法場之上,當然是為這法場上就要問斬之人。
不過陳柏也沒說什麼,而是用手指向那跪著等待問斬的三十多人,“他們。”
“……”
竟然真的是為了這些妖魔。
但無論怎麼想也想不出堂堂九卿之一的大公子,會和這市井平民有任何關係。
不由得又問了一句,“你和他們是何關係?”
陳柏直接道,“無關,世有冤屈,人人可申,有關無關並不重要。”
眾人:“……”
沒有關係還敢來敲這沉冤鼓?這玩意是個人都能敲的?
哪怕是九卿之一家的大公子,恐怕……
這可是在挑戰整個朝廷,挑釁大乾律……
太子蛟原本也懵了好久,但突然……笑了。
這個陳子褏沒死已經在他意料之外,沒死也就罷了,居然還將板上釘釘的事情攪得一團糟,甚至還差點將他拖下水。
現在好了,居然將刀遞到了自己手上。
上次沒死成,這一次還能逃得了。
那副官正準備再問點什麼,這時候太子蛟開口了,“沉冤鼓的確是讓人敲的。”
一陣安靜,太子怎麼回事?這可是挑釁來的。
“不過……”太子蛟看了一眼陳柏旁邊的齊政,“不過,沉冤昭雪,沉冤雖然在前,但必須得受了昭雪之刑才能敲。”
眾人一愣,看向陳柏,身上並無任何傷痕。
陳柏眼睛也沉了一下,今天真是倒了血黴了,居然是太子蛟監斬。
本來以他的身份,加上齊政,這刑法應該是可以免去的。
但也不可能等太子蛟不在的時候來,那時候地上隻剩下三十幾個西瓜了。
“該不會你以為你是廷尉之子,就可以目無法紀,還是覺得廷尉府就能挑釁朝廷了?”太子蛟突然就心情愉悅了,一掃幾日來的陰晦。
周圍也有聲音傳出,“你一個滿身汙名的人也配來敲這沉冤?”
“這些妖魔,本就該死,還想為妖魔申冤,什麼人啊。”
“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名聲。”
聲音越來越大。
陳柏本來有些緊張,現在聽到這些聲音,突然笑了。
笑得特彆的譏諷嘲笑。
然後臉色一正,“閉嘴,都給我閉嘴,自古以來都知道刀槍傷人,但你們可知你們這些流言穢語卻要勝過刀槍,正化作最鋒利最惡毒的利刃,刺在這些人的身上,他們若死,你們就是最直接的儈子手。”
陳柏說完看向了所有人,“如果我能證明他們的清白,你們這些拿著話殺人的儈子手們能不能以死謝罪?如若不能就閉上你們的嘴。”
陳柏在反抗,為彆人也為他受了這麼久的惡氣。
這些人,這些旁觀者,推波助瀾,並不無辜。
“我們為何不能說?我們為何要以死謝罪?他們本就該死。”有人嘀咕了一句。
陳柏瞪了過去,“記住你的話,待沉冤昭雪之時,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是不是那持刀殺人的儈子手。”
陳柏的表情實在嚇人,楞是將人堵得一時間還不了嘴。
這時,太子蛟笑了,“先莫說這些,你擾亂法場,今日之罪怕是難逃……”
話還沒落下,陳柏就狠著臉看了過去,“我願受昭雪之刑,一切按流程走。”
既然已經敲了這鼓,太子蛟定不會就此罷休,現在隻有一條路走到黑了。
現場突然就安靜了下來,連太子蛟也是如此。
擾亂法場的罪不小,肯定要重罰,但怎麼也比受昭雪之刑輕,那真的會死人,而且受了刑之後,如果沒死,還得替人申冤,如果依舊不能翻案,還是難逃一死。
而其他人臉上也是古怪,陳子褏居然真的願意為了一些不認識的平民受昭雪之刑?
昭雪三十六棍,就算是普通的大老粗,也基本活不成,更何況他一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官家大少。
茫然,為何?
這可不是鬨得玩的,更不是什麼紈絝子弟的遊戲。
陳柏也是心沉,看了一眼齊政,他能不能活就看齊政的了。
太子蛟咦了一聲,嘴角上揚了起來,昭雪之刑下,陳柏必死。
為了萬無一失,太子蛟還“一臉關心”地走了下來,“堂堂廷尉之子,囂張跋扈了些,雖已經犯下重罪,但念在你不怎麼知事,倒也可以幫你說說情,輕罰一下,何必執著下去……”
路過陳柏旁邊那守衛沉冤鼓的執行手的時候,低聲說一句,“打死他,他沒死你死。”
陳柏靠得近,聽得一清二楚。
也對,太子蛟都那麼設局害過他了,對他也絲毫不用避嫌這些。
陳柏的心一沉。
太子蛟心情愉悅的離開,似乎還有些可惜的搖了搖頭,“如果你今日死在這裡,我如何向陳廷尉說起此事,哎……可國法森嚴……”
嗬,好一個偽君子,明明想他死,還裝模做樣一副為難的樣子。
太子蛟才離開,陳柏旁邊又響起一個聲音,“讓他活,他要是有任何閃失,你們一家也彆想留。”
是齊政的聲音。
如果沒有太子蛟下來這一趟,陳柏篤定他是能活的。
這些執行手都是老手,定能知道這棍子打下來的輕重。
但現在……
陳柏都替執行手流了一把冷汗,因為無論他陳柏是死還是活,這執行手都死定了。
陳柏心道,還好他離執行手近,他得添油加醋一下。
看著汗如雨下的執行手,小聲道,“不如我給你指一條活路。”
執行手現在心裡的陰影麵積一定很大很大。
陳柏說道,“讓我活,我讓皇子政收留你們一家,他太子蛟再手柄通天還能跑到其他皇子府邸抓人不成?太子蛟是什麼身份,你這樣的小人物他怎會將你放在心上一直不懈餘力的幫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還不行刑。”太子蛟回到位置後,心情愉悅地道。
陳柏被帶到了行刑處。
那棍子高高揚起,然後打下,看得人都心驚膽戰。
而陳柏:“……”
好像被條子抽了一下差不多,高抬輕放,還讓人看不出來,果然有一手。
這執行手估計也是個心裡清楚的,無論如何都是死,現在也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因為隻有陳柏給了他一條活路,他沒得選擇。
彆人眼中就不一樣了,棍子揚得那麼高,這三十六棍神仙都能打得隻剩下半條命,而何況一凡人。
陳柏被打得叫得十分“淒慘”,以掩飾棍子打在身上的聲音。
似乎整個現場都隻剩下了陳柏的慘叫聲。
太子蛟的心情有多愉悅估計隻有他自己知道。
而圍觀的人,心情就複雜了。
陳子褏,那個在他們心中滿是汙名的人,真的在為這些從不認識的人受那三十六棍。
不是紈絝子弟的遊戲,那揚得老高的棍子就在他們眼前。
為何?
“嗚!”
突然有人哭了起來。
是那些刑場上的犯人。
他們之中的人,從陳子褏出事以後,事情傳進大街小巷的時候,沒少和人一起私下裡罵上幾聲。
而現在……
他們奉承的人要殺他們。
而他們辱罵之人,卻願意為了他們受那皮開肉綻,奪人性命的酷刑。
他們曾經嬉皮笑臉的辱罵過他啊。
他們甚至是陌生得認都不認識的人啊。
沉冤鼓響,昭雪明,那個曾經被他們輕賤辱罵之人,正在為他們沉冤昭雪。
“嗚!”
眼淚不停的流,撕心裂肺的痛哭。
從來沒有覺得,眼淚是如此的苦。
對著陳柏的位置,那棍棒每落下一次,就磕一次頭。
棍棒的聲音,痛哭聲音,磕頭的聲音,以及陳柏的慘叫聲。
現場的人就這麼詭異地看著這一幕,似乎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陳柏卻笑了。
沉冤昭雪,今日何嘗不是為他自己,讓所有人看看,他們昔日輕賤辱罵之人,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現場一片安靜。
那,就是被他們所有人看不起的陳子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