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她抱了起來。
天際邊掛著幽冷的殘月, 月輝灑在他身後的幾具屍體身上, 他沒回頭將他們看上一眼。
腳下是長長的, 一眼望去仿佛看不到儘頭的山間石階。
雲靴踩在枯葉上, 嘎吱嘎吱的作響, 回蕩在這死寂, 連風聲都消弭了的夜色裡。
他走得很慢,很輕,就像怕將懷中的她吵醒似的。
但他知道她不會醒。
抹在刀刃上的藥是特製的, 她會就這樣昏睡至天際破曉,在將來的幾日裡四肢癱軟,不能動彈。
這是當然的,他們是為了活捉她問出圖紙的去向。
容洵抱著她穿過路邊杏花林,步下層層石階,在彆宮前停下, 抬頭看了眼被濃雲遮掩的月色。
夜深了。
他立在宮牆陰影裡, 直到看見丹陽殿的宮人發現燕潮見倒在院中藤椅上, 這才頭也不回地潛匿進黑暗,轉身離去。
容洵哪兒也沒去, 他隨意找了個花苑池塘,將手上、臉上的血跡洗淨, 瞟了眼自己身上的襴袍, 這就是他愛穿黑色的原因, 染上血也不會顯眼。
湖水很冷, 他仿若未覺, 又取下腰間的匕首洗淨。血跡散在水裡,很快就沒了蹤影。
他甩甩刀刃上的水,又忽然停下,垂眸盯著看了一會兒,刀鋒在夜色裡閃著陰冷的寒光。
就在剛才,這上邊也沾染了她的血。
容洵不知在想什麼,沉默片刻,將匕首利落彆回腰間,隨後越過宮牆,朝朱雀門的方向去了。
哨崗上的侍衛看見他手中令牌,急忙行一禮,就要給他開側邊小門,容洵擺手打斷他:“借個火把,我來找東西。”
“東西?郎君可要幫忙?”
“不用。”
他接了侍衛遞上來的火把,借著昏沉的火光,走近了城牆旁的一排灌木叢。
那侍衛不知容洵來做什麼,但他認得他是容家三郎,也認得他手中的令牌,自然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容洵不讓他幫忙,他也不敢真的回哨崗上,隻得借著火光,立在城牆邊往外瞅。
容洵的一身黑宛如融進夜色裡,遠遠的瞧不分明,他似乎在灌木叢邊轉了一圈,然後頓了頓,選定一簇,蹲下了身。
侍衛皺起眉,不是說找東西嗎?這是做什麼?
就在他納悶之時,那邊容洵忽然像看見了什麼,倏地伸出手,往前探身,頭幾乎鑽進了灌木叢裡。
侍衛嚇了一跳,容家郎君何等身份,要找東西不就是吩咐一聲的事,何必自己去鑽那灌木叢?若是被什麼枝丫樹葉劃傷,到時候問起來,受連累的豈不是他們?
他想到此處隻覺不好,也顧不上彆的,忙下了城牆朝他跑過去,“郎君,郎君這是在找什麼?屬下來幫你。”
容洵卻像沒聽見這話,仍是用手在扒拉著裡邊的枝丫,片刻,侍衛才聽見自灌木叢中傳來他的聲音:“不用,你把火靠近點。”
“噯、噯!”侍衛忙拿起被他靠在一邊的火把。
“如何?郎君可看得清?”他把火把高舉在他頭頂。
這灌木叢太密,許是打理的人偷了懶,如今枝丫橫飛,茂密得很,若要找到的東西太小,在夜裡隻怕難尋到。
他在旁邊提議:“要不郎君等天亮了再來尋?”
容洵沒理他。
侍衛隻好訕訕站著,看他幾乎半身都快埋進了灌木叢裡,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東西這麼重要。
寂靜的夜裡隻能聽見火把燒得嘎吱嘎吱的聲音。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容洵終於支起身,從灌木叢裡退出來。束在腦後的烏發已經亂了,上頭還掛著幾片綠葉,臉上也被劃破了幾道血痕,可惜他生得太漂亮,如此狼狽之態,竟還顯出幾分淩亂之美。
他對自己如今什麼模樣渾然不覺,隻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擺,侍衛見他兩手空空,不由問:“郎君沒找到?”
不會打算把這一排灌木叢全鑽個遍吧?
可瞅著容洵不大好看的臉色,他識趣地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侍衛在旁邊胡思亂想時,容洵的眉尖也顰了起來。
他分明記得自己把那個瓷瓶丟在了這一塊灌木叢裡,為什麼會沒有?
看著他垂在身側的手忽然攥緊成拳,侍衛怕他這是要拿自己發作,心頭一慌,急忙往四下打望,也不知是碰巧還是老天眷顧,他竟瞟見前頭灌木叢裡有什麼物什被火光照亮,反射著一道亮白的光。
他忙喊道:“郎、郎君你瞧那是什麼!”
容洵順著他的手往後一瞥,身形陡然一僵,忙幾步上前,伸手將枝丫綠葉猛地撥開。
青釉瓷瓶,瓶身繪點點白菊。
是那天被自己親手丟進灌木叢的。
容洵怔愣地望著那瓷瓶,分明這般急迫地在找它,如今終於被自己找到,他卻有些不敢伸手去碰。
還是旁邊侍衛喚了聲:“郎君?”他才如夢初醒,斂斂眼皮,緩緩地伸出手將那個瓷瓶握在了掌中,仍是熟悉的,冰涼的觸感。
他握得很緊,卻又不敢太緊。
侍衛望著容洵麵無表情,半掩的眼睛裡,眸光卻在輕輕的顫抖,心道雖瞧不出什麼特彆,但也許真是什麼要緊的物什。否則玉葉金柯的容家三郎也不會在夜半三更,隻為了來找這麼個小小瓷瓶。
他道:“郎——”
後邊那個“君”字都尚未說得出口,容洵已無半分留戀,衣袖一揚,轉過身大步離去,隻拋下一句:“今夜的事莫要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