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上藥。
她的聲音很清晰, 很悅耳,而對於容洵來說,不放過一切微小的聲音才能活下去,她說的話, 他不會聽不見。
可是聽見了, 腦子裡卻沒能及時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他怔在原地,與她四目相視,她的眼睛裡含著笑,看得他身形一頓,倏地彆開臉。
“不行。”他悶聲吐出兩個字。
“為什麼不行?”
“燕潮見你哪兒來那麼多話?”他咂舌,“說不行就不行。”
燕潮見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發了怒,眨眨眼,“那我就不塗藥了,我現在又沒法動。”
這話倒很管用,容洵果真就閉嘴沒再說不行了。可惜還是站著不動。
“……你可以叫你的婢女。”半晌, 他的聲音響起來,很低。
燕潮見笑道:“不行。”
容洵冷著臉抬頭看她。
她接著道:“要麼, 你給我上藥,要麼請回。我可不會再讓你從晚上站到早上了。”
這女人。
容洵在心裡低罵了句, 攥攥手裡瓷瓶,無可奈何地朝前邁了幾步。
他走得很慢, 仿佛每朝她走近一步, 心底就多一份掙紮, 等到他的人已經近到蹲下身便能親吻到燕潮見的膝蓋時方才停下。
燕潮見很滿意, 微偏過頭,將掩於陰影下的傷痕給他瞧。
如凝脂般雪白的脖頸處,有一道細小卻十分顯眼的傷疤,已經結痂了,的確不是什麼重傷。
但傷痕這種東西,本就不該出現在她的身上,出現在一個身份高貴的公主身上。
容洵眼瞼顫了顫,就像是被什麼刺痛了一樣。
“嗯?”燕潮見發現麵前這人久久沒有動彈,微微抬頭望著他笑:“你不會是想趁機殺了我吧?”畢竟那晚沒有得手。
“不是。”容洵否定的速度很快,幾乎是她話音剛落,他便開口,“我沒想過。”起碼現在不想了。
結果這話卻引來她一陣低笑。
“我知道,你若想下手,也不會挑這個時候,若是被宮人瞧見可就不好了。”
容洵撇撇嘴,想反駁,可又不知道怎麼反駁,隻得一聲不吭。
他手輕輕一動,揭開瓶蓋,從裡邊抹了點白色的藥膏,然後抬眼望向燕潮見雪白的頸項,可不知怎麼回事,他看著看著,驀地就空咽了兩下,心頭一陣慌亂,腳下就想往後退。
“站住。”燕潮見看出來了,她歪在軟枕上,緞發如瀑般散落,盯著容洵的眼像貓兒一樣慵懶,還帶著些不由分說。
容洵止住了腳步。
他悶聲道:“就一定要我來?”
燕潮見點頭。
這女人。
容洵顰著眉,彎下腰,向前湊近了她一些。
本想著速戰速決,可他一靠近,燕潮見發間的幽香就纏繞上來,分明不是第一次,可他心底就是止不住生出了些彆樣的熱意,意識到這一點,他手裡動作不由僵直了下。
定心。
他閉閉眼。
這是他最擅長的。
她的頸項很細,白玉似的,仿佛一捏就碎。
指腹能很明顯地感到她脖子上那道凸起的傷疤,粗糙的,鮮血凝固而成的疤痕。
……是被他的刀劃傷的。
容洵的神色漸漸冷下來。
與麵上神情相反的,他手裡的動作卻很輕柔,輕柔到燕潮見都覺得有些奇怪,更彆說脖頸上還冰冰涼涼的,她皺皺眉,瞥了眼容洵的臉,忽然開口:“容三。”
“什麼?”
“看著我。”
容洵下意識地就抬眼去看她,結果正巧與她的視線相撞,泛著熠熠眸光的眼中倒映著他的臉,一張神情很奇怪的臉,連容洵自己都這麼覺得。
他什麼時候露出過這種表情?
他又兀然收回目光。
看著這一前一後的反應,燕潮見雖覺得有意思卻也狐疑,這容三今兒到底是怎麼了?
“你沒碰過女子的脖子?”她問。
容洵怎麼也沒料到她會問出這麼一句話來,頭也不抬地回:“我又不是登徒子。”
“風流滿皇都的容三郎說這話誰信啊?”她笑道。
這是挖苦,還帶著點挑釁。
可惜容洵沒有插科打諢,甚至也沒有寒下臉反諷她幾句,隻是悶聲道:“你知道的,那不是真正的我。”
真正的你。
真正的你啊……
燕潮見眸光微動,“那現在正給我上藥的,是真正的你嗎?”
容洵低著頭,燈盞的燭光打下來,在他眉眼間映上了細碎的陰影,燕潮見看不清他的神情,隻知道他似乎默了默,才說了句,“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