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給容洵瞧過後又來看了看燕潮見手上的刀傷,皺著眉開了兩貼藥, 都是外用, 叮囑她莫要怠慢,否則會留疤, 而後才被親衛送出了門。
如今找到容洵,親衛軍若再長時間滯留隻怕會引人注目,燕潮見將寫給燕景笙的信並那塊軍令撞進小布袋裡一同給了親衛軍都尉, 叫他們可以撤隊了。
這都尉是燕景笙的心腹,隱隱知道些內情, 從她手裡接了布袋, 才道:“殿下有吩咐,要咱們撤去時留幾個人手暗中守著宅邸……”
“不必。”燕潮見想也沒想就拒了,“你們全部撤走,莫要留人下來。殿下若要怪罪就說是我的意思。”
她不會在二皇子這個宅邸久待,一旦弄清青魚的身世, 她或許就得騰地方了。
那都尉卻以為是因為她不日便要回宮, 所以才不讓留人,點頭, 卻是將布袋裡的那塊軍令拿出來退還給她,“殿下還有吩咐, 這塊軍令不必歸還,公主留著, 以備不時之需。”
這軍令雖不是最高級調遣令, 可也不是什麼輕易能交予人的東西。燕潮見皺起眉, “這是殿下的意思?”
都尉頷首。
那日江重禮走後,燕景笙還另外給他書信了一封,叫他撤走時把軍令留給她,日後燕潮見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來過問他了。
都尉覺得這樣實在有些過了,尤其是從前長公主奪權之爭還曆曆在目,殿下卻毫無忌憚地給晉陵公主這般大的權勢,在他看來,這絕不是一件好事。
然,軍隊裡講究的就是一個絕對服從,他雖心有微詞,也隻能照做。
本以為晉陵公主隻要懂得避嫌,應當就不會收下,可她卻隻是頓了頓,隨後就接過了令牌,“那我就收下了,回去替我對殿下說聲多謝。”
都尉的怔愣隻有一瞬,下一刻他立刻拱手彎腰,“屬下遵命。”
他手裡拿著燕潮見的信自然不敢耽擱,吩咐人撤離後,自己就迅速進宮去將信交給了燕景笙,再把這幾日的情況報給了他。
燕景笙看過了信,再聽他說:“公主還吩咐屬下代她說聲‘多謝’。”
“多謝?”他將視線從箋紙上移開,臉上沒什麼表情,斂眸道,“真想聽阿姊親口這麼對我說。”
他的指腹摩挲著有些粗糙的箋紙表麵,又劃過她寫下的那些字。
十五年了,該換他來護著他的阿姊了。
“阿兄呢?”他忽然問。
“二殿下昨日又闖過一回丹陽殿,被周都尉給攔下來了。”
二皇子已經察覺出燕潮見不在宮裡了,甚至還為此事去問過聖人。誰知聖人權當不知,還說他對自己的妹妹沒安好心,又是一陣訓斥。
燕景笙麵不改色看著信,“阿兄先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就慌了陣腳了,這可不行。聖人如此穩著不動擺明了是有後招的,看來阿兄卻沒有。”
他這個阿兄,狡詐、心狠,可卻太過自負,一旦事情沒按他想的那樣發展就會沉不住氣。
都尉聽不出燕景笙話裡的意思,斟酌道:“可要屬下去找些事情給二殿下做?”
插手進戶部征二回稅的事證據確鑿,隻要捅到聖人麵前去,二皇子可就沒工夫去管燕潮見的事了。
燕景笙搖頭,“小打小鬨有什麼意思,既要出手,便要予其致命一擊。隻要徹底掐斷了脖子,他還能怎麼蹦躂?”
而這個致命一擊的方法嘛,自然是斷他財路了。
少年摩挲著那張箋紙,微微彎了彎眉眼。
這頭燕景笙準備出手收拾二皇子,另一頭的燕潮見倒是閒了下來,親衛軍撤走,宅邸一下子空曠了許多。
她一回京就聽說二皇子的婚期定了下來,就在下月初八,分明之前還慢慢吞吞,如今想要能快些出宮自然隻能將大婚的日子往前提,越快越好。
聖人雖不把她當親女兒,對燕景笙這個親兒子卻是實打實的照拂。
二皇子從前蹦躂,聖人看他並不過分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燕景笙有了起勢,二皇子再想要從中作梗,聖人怎會容忍。
燕潮見恍惚想著,沒注意到書齋門扉被人悄悄推開了一些,“公主……”
她抬眼看見是青魚,他今日穿了件妃色的衣衫,這樣的顏色在他身上不但不顯得突兀,反而襯出了幾分彆樣的美。
他道:“那個大夫說了得按時擦藥,公主忘記了?”
他手中拿著兩個小小的陶瓷藥罐,走到她身前將藥罐放在桌上,垂眸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掌心,似乎是被那兩道猙獰的疤痕灼痛了下,他皺起眉,不由自主地伸手,伸到一半,又匆忙放下,“…疼嗎?”
燕潮見搖頭,他卻不怎麼相信,“一定很疼……”
自那天在書齋裡,青魚抓著燕潮見的衣角大大哭過一場後,他的心結似乎終於一點一點被解開。
不會再時刻畏懼著她,似乎話也比之前多了一些,這都是很細微的變化,燕潮見看在眼裡。
從前被人狠狠烙印在身心上的傷疤不會那麼輕易地愈合,他自己在努力地想要改變。
她道:“青魚,你給我上藥吧。”
青魚愣了愣,下意識一縮手,“我……我很笨,會弄疼了公主的。”他小聲說著,斂著眸沒看她,便聽燕潮見低笑了聲:“那你去把容三給我叫來?”
許是沒料到,他倏地把視線移回她臉上,見她眸中閃著幾分狡黠,知道自己這點小心思早就被看破了,無措地垂垂眸,片刻,在她身前蹲下,輕輕揭開藥罐,“我來給公主上藥。”他頓了頓,“……我會輕一點的。”
好不容易公主回來了,他想再和她多待一會兒。
其實方才青魚就已經去看過容洵了。
給他瞧傷的大夫是京城裡頂有名的一家坐診大夫,那大夫一天隻看前二十個病患,看完就關門,絕不多看,被都尉強行請走時本就一肚子火氣,看了容洵的傷,直接雙眼一瞪指著他鼻子罵“看你就是想死還請我來看什麼看!”
容洵還是頭一回被個大夫這麼罵,他說起來就喋喋不休沒個完,直到最後換完藥都沒找到機會插嘴。
燕潮見聽青魚說著,想象了下容洵一時懵住的神情就覺得好笑,青魚的動作很輕很輕,似乎因為過於專注,連眨眼都有些不敢,他低垂著頭,隻能看見他小巧而挺立的鼻梁,長而密的睫毛。
她忽然問:“青魚,你今年多少歲了?”
青魚不解她為何問這個,如實地答:“年初時過了生辰,已經十五了。”
“那你比我阿弟要小上一歲。”燕潮見眯眯眼,似乎隻要一提起燕景笙,她的心情就會很好。
青魚聞言,默然垂下眼簾,腦中想起了很久之前江重禮帶他進宮時,在馬車上對他說過的話。他那時說“就算他們血肉相連,卻隻能形同陌路,因為很多事,他們沒得選。”
“公主沒法和他見麵,不會覺得孤單嗎?”他低喃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