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外頭的躁動相比, 薛家正廳卻很安靜,空氣仿若凝固。
“薛家其他人不在?”燕潮見垂眸看著手中的茶蠱明知故問。
“……薛明又發病了,白小郎君不見人影,母親和阿姊想必都在他的院子裡頭吧。”薛丁燕說得不鹹不淡, “他倒好,母親日日為他操心, 他竟指使婢女打起了這種主意。”
嘴上是這麼說,她心底卻莫名多了幾分安心, 如果容家人不是真的有什麼,薛明不會使婢女來攔他們的。
她道:“彆繞圈子了, 你那日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說罷。”
燕潮見卻笑:“口氣倒挺大, 但你可能做主薛家的事?若不能,我現在就把底牌亮出來未免太早。”
這是什麼意思?
薛丁燕倏地皺眉, “你騙了我?”
燕潮見搖頭, “不是騙你, 隻是得先把話說開。”她指尖輕叩桌案, “我要薛家名下所有在皇都的產業。”
她的聲音不大, 卻字句清晰, 回蕩在正廳裡,讓薛丁燕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她說什麼?
她說,她要薛家所有在皇都的產業?
她要?
憑什麼?
薛丁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憑什麼?”
“我以為你來是要談什麼條件, 結果卻是獅子大開口?”她道, “我們薛家是商賈,容五娘子銜金而生,但也該知道做交易就得有來有往。”
她的臉色很不好看,燕潮見熟視無睹,“這我自然知道。”
“那你——”
“你放心,我給的籌碼,必然當得起方才說的條件。”她道。
薛家貿易的中心一個在江南,另一個就在皇都,若是把在皇都的產業分出去,薛家受的虧損絕不是一星半點,薛丁燕著實想不到要怎樣的籌碼才能抵得上。
……如果有,那也隻有一個可能。
薛丁燕一想到那個可能,心臟就有些怦怦亂跳,她咬咬下唇,“你的籌碼到底是什麼?”
燕潮見像看不見她急迫的神色,晃晃手裡的茶蠱,“我說了,在薛家你能做主嗎?你不能。既然如此,我的籌碼隻能亮給能做主的人看,她們什麼時候來了,我就什麼時候告訴你。”
這就是點名要薛家其他人了,薛丁燕沉下眉梢:“她們不會來的,她們根本就不信你。”
薛明那邊還要人照顧,就算薛丁秀能來,鐘氏也不會來,更彆說老太太了。
“這不打緊,不是還有你麼?
燕潮見的眸光熠熠。
“既然你信我,那你就想個法子把人給我叫來。我保證,你會看見你想看見的籌碼的。”
薛丁燕從沒見過能像她這樣信心滿滿的人。
這份穩操勝券分明毫無根據,可就是有一種叫人忍不住去信服的魔力,薛丁燕不由攥緊手,心底掙紮片刻,終是頷首:“好,我去叫她們來。隻是……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希望你的那份籌碼不要叫我失望。”
她站起身,帶了個婢女徑自推門出去。
門邊傳來薛丁燕吩咐下人的聲音,燕潮見斂眸,轉頭看了青魚一眼,發現他正有些疑惑地望著自己,她眯眯眼,衝他挑了挑唇角,示意他不必擔心。
其實青魚根本不擔心,他知道公主想做什麼,他在意的不是這些,他隻是怕自己的家人會和她生出誤會。
片刻,薛丁燕又進來,燕潮見問她:“你和那些下人說什麼了?”
她答:“我讓她們去告訴母親和阿姊,白小郎君在正廳裡賴著不肯走,要她們過來抓人。”
燕潮見低笑了聲,“你倒是很聰明。”
薛丁燕冷哼,“一會兒她們來了不見白小郎君的人,看你如何解釋。”
不出半刻鐘,薛丁秀和鐘氏便來了,聽說白念在這裡,而且要她們二人親自來請,她們才急匆匆地推門進來,可正廳裡亮亮堂堂,除了容家人和薛丁燕,哪裡有半個白念的影子。
鐘氏沉下臉,“這是怎麼一回事?”
薛丁燕埋頭喝茶不管,燕潮見就衝她道,“來了江南這麼久,還不曾見過伯母呢,今日難得伯母過來,不如坐下說話?”
她氣定神閒,就好像鐘氏是特地來見自己的一樣。
身後的薛丁秀看看薛丁燕再看看燕潮見,皺皺眉,覺出了不對。
鐘氏這會兒卻因為惦記著薛明的病,說話很是不客氣,“我和容五娘子沒甚可說的,既然白小郎君不在此處,我就不奉陪了。”說罷轉身要走,燕潮見的聲音卻忽然響起,“薛明活不了的,他死定了。”
鐘氏腳下一僵,倏地轉頭,目光可怖。
“你什麼意思?”
燕潮見毫無懼色,又重複了一遍:“我說,薛明死定了。”
燕景笙不會讓薛明活著,在他那裡,薛明的存在隻不過是個為青魚打掩護的棋子,當他的使命完成,就該從棋盤上消失了。
或者退一萬步,燕景笙沒殺薛明,聖人也不會容他活著。
他一定會死的,薛家救不了他了。
可鐘氏不明白這點,她隻覺得燕潮見的話像極了詛咒,就像謠傳裡說的那樣,薛家的男丁都慘遭了不幸,薛家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這幾乎成了鐘氏多年來的心結。
“…你有什麼根據這麼說?”她沉下聲,一步一步靠近燕潮見。
容洵瞥著鐘氏眼底的怒容,暗暗撫上了腰間的匕首。
燕潮見明明仰視著她,卻帶著點居高臨下,“因為有大人物盯上了薛家,是誰,想必不用我告訴你。你覺得在這種情況下,薛明一個毫無背景的孤兒可能活命嗎?”
這個大人物,自然是指的聖人。她希望鐘氏想得明白這一點。
果不其然,鐘氏聽了這話臉色陡然一白,薛丁秀見狀,皺皺眉,“母親……”
“……你是誰?”鐘氏定定注視燕潮見,顫聲質問:“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你到底是什麼人!”
薛家和二皇子的關係是個秘密,除了和二皇子有牽扯的人外,不可能有人知曉。就算他們是容家子弟,也不該知道這等秘事!
鐘氏的神情愈發肅然,她看著燕潮見挑起嘴角,笑得漫不經心,似乎一直在等她這句話,“你想知道我是誰?”
“我可以告訴你,”她微眯起眼,無比清晰地答道:“我姓燕。”
燕。
燕……
鐘氏的手陡然一顫,險些站不穩身子地往後踉蹌了幾步,神情是從未有過的驚恐。
她說,她姓燕。
她怎麼能姓燕?
“母親!”薛丁秀回過神,匆忙扶住鐘氏,眼中也是止不住的驚愕,連燕潮見投向她的目光都讓她有些渾身刺痛。
這個姓氏,意味著什麼,沒有人不明白。
難怪她從初見時起就覺得她通身的貴氣,看人時目光倨傲又疏離,那不是刻意為之的,隻是因為她姓燕。
難怪她會刻意接近薛家,難怪她知道這麼多薛家的秘事。
全都是因為,她姓燕……
薛丁秀顫顫唇,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她也在看著自己,眸中有攝人鋒芒,叫人不敢逼視,薛丁秀好不容易找回了聲音:“…你到底想乾什麼?”
她不明白,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燕潮見看她一眼,目光一轉看向旁邊的薛丁燕,她垂著頭,看不清神色,絞緊衣服的手暴露了她心中所想,她又挪回視線,“我方才跟薛七娘說過了,我要你們薛家在皇都的所有產業。”
鐘氏這時總算是恢複了些神智,她扶住薛丁秀的手站直身子,咽了口唾沫,“你,你要這些做什麼?”
她是天之嬌女,鐘氏想不明白她要錢來做什麼。
“這就與你無關了。”
燕潮見沒打算回答她,“我是在和你談條件。”
“就算你們擺脫了二皇子,在暗中虎視眈眈的人也不會減少。今日是薛明,明日就有可能是你們中的任何人,掌權者向來無情,你們應該清楚。”
“與其就這麼被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吞噬,不如,在那之前上我的船。”
燕潮見的目光掃過麵前三人,“隻要為我出一點力,到那時,我保你們功成身退,如何?”
她的話中沒有浮華的辭藻,擲地有聲,分明沒有拿出任何憑據,鐘氏和薛丁秀卻不由噤了聲。
“那你之前說好的籌碼呢?現在可以給我們看了吧。”薛丁燕見她們沒有出聲否決,便率先問。
她其實早就隱隱有所察覺,所以也最快收住了驚訝。
“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