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總是亮得很早,天際泛起魚肚白,晨光透過半掩的窗扉照進昏暗的內室,靠在牆邊的容洵緩緩睜開了眼。
丹陽殿的宮人們都已經起了,在廊下來回忙活,原本守夜的宮婢識趣地在殿外候著,到了該起的點也沒進來喚人。
容洵立起身,拿了擱在岸上的藥膏,回望了眼仍窩在榻上的燕潮見,她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慵懶地半掩著眼,眸中霧蒙蒙的。
她說:“……真安靜。”
的確是很安靜,看來二皇子死在宅邸裡的事,被聖人給壓下來了。
這也是當然的,皇子被害,黑手至今下落不明,宗室和勳貴之間曲曲彎彎,若處理不好隻會惹起一溜的麻煩事。
但這個事態也是壓得過初一,壓不過十五。
周家暫且不論,二皇子背後的葉家可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為了讓聖人徹查此事,一定會想法子把二皇子遇害的事抖到台麵上來鬨大。
容洵這一手,把聖人原本拿二皇子製衡燕景笙的計劃徹底打亂,不僅如此,還給他留下了一堆簍子。
饒是聖人,想必這會兒也該急了吧。
“公主,給我看看你的手。”容洵在她榻前單膝跪下來。
燕潮見含含糊糊地應了聲,將右手伸到他麵前。
昨夜她神誌不清時,在自己手腕上留下了數道刀傷,雖多卻不深,這會兒已經結了痂。
容洵輕輕撩開她的衣袖,看見了那幾道細長的傷痕,燕潮見明顯感到他的呼吸窒了窒。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嘛。”她安慰他似的笑了笑,“沒事的。”
容洵略略垂眸,沒答話,指腹沾了藥膏小心翼翼塗抹在那幾條刀傷上。
“公主接下來打算怎麼辦?”他沒有說任何自己的事,隻是先問她。
燕潮見想了想,“趁此機會,讓聖人解了我的禁足。”
她有事要做。
“可如今我沒法出宮,所以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她微微眯眼,緩聲問,“…好嗎?”
容洵動作一頓,被她看得幾近慌張地挪開目光,卻很乖地點了頭,“好。”
他什麼都沒說,但燕潮見知道,他如今的境地並不明朗。
對於二皇子的死,聖人必須得揪出幕後黑手,給葉家和周家一個交代。
就算查到容洵頭上,聖人也絕不會把容家提到明麵上來,找個替死鬼的可能性很大。
但容家沒事,也不代表容洵沒事。
他已經做了太多太多背棄家族的事,甚至都敢公然刺殺皇子,若是從前,聖人還可以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是宗室地位都受到動搖,待處理完二皇子的事,聖人會放過容洵嗎。
恐怕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有一個。
容洵沒有多待,替燕潮見上完了藥,輕輕衝她說了句“我走了”而後轉身離去。
等人一走,宮婢們才敢進來伺候,斂霜擰了帕子替燕潮見淨麵,見她臉色比昨日好了許多,鬆了口氣:“婢子讓廚房熬了些粥,一會兒就給貴主呈上來。”
燕潮見“嗯”了聲,眸子往窗扉外一瞥,東邊有冉冉升起的朝陽,刺眼而奪目。
“貴主瞧什麼呢?”
“你說今日這個天,會不會有雨?”
“雨?”斂霜搖頭,“婢子不知……”秋末在一旁接話:“貴主身子不好,可千萬彆下雨。”
燕潮見聽罷卻搖頭,“下雨才好。”
能不能成,就看今日這場雨了。
容洵出宮後,徑自去了趟衛國公府,還是光明正大走的正門,說要找江重禮。
約莫是江家人正在用早膳,那婢女猶豫了下,才磨磨唧唧地跑去喚人。沒想到一聽到容三郎這幾個字,江重禮二話不說就放了碗筷。
他到正廳時,容洵正捧著熱茶小口小口地喝著,悠哉得像是在自己家。
“不知容三郎找我有何貴乾?”他在案幾對麵跪坐下來。
容洵挑眉,也不跟他廢話,三言兩句將燕潮見的計劃說了,末了添上一句:“如今,這是於她而言最好的辦法。能不能成,就看你舍不舍得放棄一些東西了。”
“這個東西”指的是什麼,江重禮心知肚明。
他垂眸看著飄在青瓷蠱中的一根茶葉,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這個東西,本來就並不屬於我。”
看到容洵神情自若的出現在江家時,他就知道,公主已經沒事了。
自己做不到的事,容洵做到了。
這就是他和他之間的“差距”。
就算平日裡看不見摸不著,但它始終都存在於那裡,一刻也不讓他忘記。
“是因為那張圖紙吧。”他淡道,“害公主陷入如今這個境地的。”
“你知道了?”容洵並不意外。
“稍微查一查就會明白的事。”她不願告訴他,他才一直沒有越過那條線罷了。
隻是有一點,他不明白。
按照聖人的性子,當初讓皇後把圖紙交給燕潮見,是為了用她來替太子吸引耳目。那,現在呢?
“太子羽翼漸豐,已經不再需要公主守著那張圖紙了,可聖人為何仍沒有動作?”
他問。
那張圖紙落到燕景笙手裡恐怕也不是聖人想要的結果,那聖人就更應該把圖紙從燕潮見那裡收回去才是。
“你想不明白?”容洵手肘撐著下巴,目光望向門外,“那是因為你想錯了,江世子。”
“當年那些見過圖紙長什麼樣的人全都死光了,你覺得歸還了圖紙,公主還能活命麼?”他扯起嘴角。
江重禮無言。
“這是聖人給自己這個嫡親女兒的二選一。”
“要麼死,要麼就在自己的陰影籠罩下苟延殘喘地活著。而公主為了燕景笙,選擇了後者。”他彎了彎眉眼,“你說這究竟是帝王殘忍的攻心之計,還是一個父親僅存的些許仁慈呢?”
他的笑容裡帶著譏諷。
見江重禮仍舊沒答話,容洵便接著道:“更何況……如今公主恐怕再也不打算將圖紙物歸原主了。”
他話裡有話,江重禮當即明白過來,“公主難道打算……”
容洵不置可否,笑道,“公主要做的,如你所見,是大逆不道之事,但也是她的殊死一搏。答不答應全憑世子意願,這場翻身仗能不能成,也全看世子你了。”